那椿树胡同在苏州城里,六月初三这天约好了,柳如是、董小宛要坐马车,也叫杨川雇一辆,杨川坚决要骑马,练练马术,他很注重自己的身体,平时都是走路、跑步,进城也是从关厢跑到阊门的,既然有了找门路谋求武官的心思,这骑马娴熟也是必要的。(关于明代的胡同,见章节末尾注释)。

金圣叹在月城与他汇合,也是骑了一匹马,左转右转地过了椿树胡同,大约辰时了,才到蛇王庙门外。

杨川下马,寻树桩拴了马匹,抬眼只见蛇王庙里面搭了戏台子,人群熙熙攘攘,早已人满为患,耸耸肩膀:“我们还是来迟了。”

“苏州四大江湖戏班,寒香、凝碧、妙观、雅存,凝碧班有陈圆圆撑场子,陈圆圆闻名遐迩久了,人称‘色甲天下之色,声甲天下之声’,论唱戏演出,整个江南,没人比她的戏更吸引人,无论穷人富人都会来,场场爆满。”

金圣叹本是荒诞不经的人,读书人本来喜欢论资排行,一个秀才,等闲不会与童生同辈相称,而杨川童生也不是,金圣叹却能与他称兄道弟,率性而为。

可这时候杨川却发现,金圣叹不大敢正视柳如是、董小宛,杨川瞧瞧下车的两位美人,她们俱是精细打扮了出来,皆穿了镂金织就的长裙,一色水绿,发上装饰亦五花八门,柳如是偏向男装,董小宛则是梳了倭堕髻,俏脸堆雪,仿佛要在炎炎夏日融化似的。

“秀色可餐。”杨川暗道,他是一身蓝布直裰,头上带了点皂色帽子,几月下来,头发也不短了,看起来是向上束起,而被帽子掩盖的样子。

明初的服饰靴子是极度严格的,朱元璋那个放牛娃做了皇帝,有几个人靴子违规,就把他们的脚卸掉了,皇帝皇后、文武百官一律简朴。朱重八就是要人人都遵守他的礼乐制度,把人分出等级,尊卑分明,安分守己。

可是这种制度渐渐崩溃,小农经济被商品经济冲击得一发不可收拾,像柳如是这样的乐籍,她现在的服饰是违法的,但自天顺以来,教坊乐籍的服饰便不遵守规定了,禁令也成了一纸空文。

直至明末,礼乐崩坏是从上到下开始的,张居正就极度奢侈,魏忠贤还亲自设计衣服,上行下效,教坊乐籍继续发扬光大,缙绅争奇斗艳,升斗小民也是笑贫不笑娼,最终蔓延到民间。

在晚明,大街上看到成群结队穿大红裙子的男人,甚至这些男人有秀才举人,是很正常的现象,礼乐制度,几乎全面崩溃。

这种现象被时人称为“服妖”,一位进士痛心地写了一首诗: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

“衣服……”杨川心道:“对呀,等买下店铺作坊,我也可以设计衣服……”

杨川反问:“凝碧班既然是苏州四大戏班之一,唱戏恐怕是顶级了。”

金圣叹摇摇竹扇:“也不一定,江湖戏班有他们的特色,有些家班也不逊色,山阴张岱、祁彪佳的家班,据说就唱得很好。”

杨川只知道徽班进京之后,最终诞生了京剧,不过那是清朝的事了,风行江南的,大抵也是昆腔,弋阳腔也有,但不大上台面。

“放心,我们跟戏班买好了票,是前面的座位。”柳如是叫人去买瓜子,见杨川盯她许久,展颜一笑:“怎么,没见我穿过女装?”

“第一次见。”杨川当先进了围墙之间的大门,那时江南的习俗花样繁多,绍兴那边盛兴龙王,苏州这里则是蛇王,常有人祭祀,今儿蛇王庙被凝碧班包下了。

进了门就见许多人,挨挤不开,一条石子路也是人挤人、人推人,不少男的穿了裙子,涂脂抹粉,甚至有对镜子擦胭脂的,金圣叹故作不识,却有几个穿裙子的男人来招呼他,金圣叹才尴尬地回头:“是我在县学的几个同窗,见笑了。”

杨川已经习惯了“服妖”,倒不嘲笑,见此他愈发笃定要设计一些新潮的衣服,柳如是力气小,挤不过来,咬牙骂道:“太挤了。”

“来,你拉着我的手,再牵上小宛的,就不会走散了。”杨川挤回来拉她,柳如是伸手,她指甲养得长,杨川只觉得痛了一下,便只好拉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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