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马车有序地行进在朱雀大道四丈来宽的青石路面上,经过崇仁坊门后,缓缓驶入宝会街。马蹄发出错落的“得得”响,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开来,驻足瞩目。

程曦趴在车窗处悄悄掀起帘子一角,透过窗格子往外瞧去。

宝会街是东市集中贩售珍惜玩物、海外舶来品的地方,街上各式各样的店铺出售着琳琅满目的货物。

马车路过一家脂粉铺子,胭脂花粉头油膏的香气混在一起,钻入马车里。程曦鼻子一痒,忍不住轻轻的打了个喷嚏,抓着帘子的小手便抖了抖。街上有人好奇的望过来,程曦忙放下帘子躲起来。

等了一息,她又直起身悄悄往外瞧。

青岫靠过来,轻声道:“小姐,好歹垫个东西,仔细一会子腿疼。”

程曦低头,见青岫取了个鸦青色绣金线竹锦垫铺到她双膝下。回头一看,王氏斜靠在灰鼠织锦如意纹方垫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满是宠溺纵容。

“母亲……”程曦小脸一红,有些赫然。

到底她还是跟了出来。

早上在樟鹤园那一摔后,趁着有几分疼痛她硬是挤了两滴泪珠子出来,搂着王氏的脖子不放手,厚着脸皮嚷嚷要随母亲出门。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这样耍赖……

王氏原本觉得出门前遇到这番波折不大吉利,想取消行程改日子,可经不住程曦痴缠撒娇。叶老太太不放心,便拨了外院四个护院跟着,加上王氏原先带的四个,总共跟了八个人。另有伺候程曦的青岫、绯樱、碧荷,同跟着王氏的袁妈妈、紫黛、朱砂,以及一众粗使跟车婆子丫鬟……浩浩荡荡的出门了。

程曦离开车壁坐到王氏身边,腻在她怀里。

“曦姐儿可瞧见了什么有趣儿的?”王氏抚着程曦的小脑袋。

虽说大越的闺秀提倡深藏,但王氏出身太原王家,是本家宗室六房二老爷的嫡次女。

太原王氏一族的传承可追溯到前前朝去。

前朝遗风与现今大不相同,社会对女子的约束较少,且女性地位较现今要高,王家祖上更是出了好几位不输男子的女儿——故而王家的女儿同媳妇,大多是性格独立果决,颇有前朝风采的。

王氏既然带了女儿出门,便不会拘着她好奇探知的天性。

“母亲,我瞧见了好多人。”

程曦想了想,说了个保守的回答。

前世她虽活到二十二岁,但出门的日子却很少。即便出门,大多不是跟着母亲去哪家赴约,便是应哪家小姐之邀去参加个花会或是诗社,来来去去不过城西那一片几条大街几个胡同。这京城各处的景象,还是从丫鬟的嘴里听来的。

出嫁后,就更是进了牢笼。

后来她病倒等死的日子里,便开始回想自己从前的生活,可脑子里的场景不过是从一个花园换到另一个花园。

自己的一生,活得如此狭隘。

今日自出宝瓶胡同,她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车外。

原来从三勤街到泰和街之间的那座丰碑墙上,刻的是大越十位开国名将的生平事迹;原来京城的东市竟是一个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甚至还有乞丐;原来街上小门面的铺子是这样开门招揽生意的,并不是每一家店铺都会有几层楼高,有专门接待贵客的厢房……

还有各色各样的人。

外罩粗布内着绫罗的商人、穿着洗白长袍谦和有礼的儒生、扎着短褐的武夫、端着水墨笔洗凑近了细瞧的老者、调试着水粉互相嘻笑的丫鬟……

她将自己看到的新鲜人和事一一告诉王氏,哪怕她知道母亲其实并不对此感到新奇,可她依然说得兴致勃勃。

王氏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还会露出惊讶的表情配合她。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外头有跟车婆子回禀,俪人馆到了。

青岫便过来替王氏整理仪容,将被程曦压出褶子的裙摆抚平。朱砂送来了两顶兜帽斗篷,青岫将百福童子大红缂丝小斗篷替程曦系上,又取了醉枝海棠宝蓝缂丝斗篷要替王氏披上,被后者一摆手拒了。

“……不兴这风气。”很是不以为然。

程曦便有些犹豫。

京里贵女出门将全身都用斗篷罩起来的风气,是十几年前才开始的。当时的京城明珠忠义伯府大小姐薛偲每每出门赴宴,便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她说金贵女儿身,怎容让污劣之人看了去?

于是为表自己的金贵,京里的太太小姐们纷纷效仿起来。

对此现象王氏只说了四个字,矫揉造作。

程曦从前也非常看重斗篷披肩,四个季节各种料子不同款式,出嫁时满满当当塞了两箱子。

后来她就渐渐有些体会出母亲的看法。但环境使然,她没有特立独行的勇气和自信。

程曦扯了扯胸前的系带,犹豫着是否也要学母亲的样。

青岫已然撩起了帘子。

车外早有婆子将红木脚踏安置妥当,一个粗使丫鬟打着帘子,另一个托了青岫的手扶她下车。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