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鹿脯挨打!我立时就要出声制止,但是只容得我张开嘴,半声都未出来,廊下又有一道身影微动,仿佛只要我说话,对方就会有所行动。

我定睛看去,是饼饵。此时他一脸执着与哀乞,眼眸却坚定地望进我的眼睛。朝夕相处、契如心腹,我岂能看不懂他的意思?只要我有所行动,他便会立时步鹿脯后尘!

我怔怔地立在原地,顿时失了所有力量。一个尚且不能自保的皇帝,有什么能力保全他的属下?

“噼噼啪啪”的刺耳声,将我拉回到现实。鹿脯正在被掌嘴,司刑内监甩开手中的黑色刑具,重重击打在跪在地上,被迫仰起脸受刑的鹿脯脸上,每一声都仿佛打在我脸上,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我可以做到不看,却不能不听。宫里受刑的规矩,被责打者要大声求饶并谢恩。鹿脯却连一声求饶都没有,他仅仅是利用击打的间隙,高声谢恩,声音中满是感激,仿佛他被太皇太后赏赐了高官厚禄、和璧隋珠,而非一顿毒打。

我当即就明白了鹿脯的这份良苦用心!他是在告诉我,即便面对太皇太后的无礼责难,也要面色和悦地感激接受。谁让我如今全部的倚靠,是刑太后和她身后的家族?

我轻轻点头,不知道鹿脯能否看见。

雨势转剧,瓢泼而下,淹没了鹿脯受刑的声音。

我重新双手交握于身前,眼观鼻鼻观心,在雨中微微低头凝立。在我前方五六步的距离,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土坑,如豆的雨点细密地洒在坑里,形成反光的一洼水。

我出神地盯着……

怒火早已被雨水浇熄,只余下浓重的凄凉,连同暴雨所形成的氤氲水雾,将我重重包裹。

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为谁泪?

***

不知多久以后,水洼里的雨滴变轻变小,继而变没,里面的水位缓缓下降,最终只剩下一摊湿润的泥土。

我仰起头,东南角的天空,有阳光照来。

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向我靠近,我忙平视过去,却见当先一人体型壮硕、面含怒色,我不自觉地挺腰抬颌——每次都想在这个人面前彰显天子威仪,每次都事与愿违。因为他是当朝太尉,刑天。

刑天经过我时停下脚步,满含怨怒的目光打在我脸上,似乎要将我凌迟方才解气。我心中冷笑,他最钟爱的长孙,如今生死未卜,他当然要怒不可遏,不过他越是愤怒,我反而越高兴!

“老臣拜见陛下!”话一出口,一股怒气就冲到我脸上,我下意识皱眉。

见我没有动作,刑天声音愈发低沉:“陛下!”

本朝规矩,即便贵为天子,于明堂上接受百官朝拜。可是若在内闱,对长辈也必须执礼谦恭。

他算我哪门子长辈!不过是个外戚而已。

喉间几乎要呛出血来,我抱拳揖让:“太尉有礼。”衣衫湿透,头上的发髻也被雨水浸透,随着我这个动作,几滴水珠自头上流下来,刑天毫不掩饰地轻蔑一笑。

他扬长而去,徒留我愣在原地。长秋令冯拂将太尉送出宫门,方才回转过来对我躬身施礼:“启禀圣上,太后娘娘侵晨被惊起,如今体倦身乏已是歇下了,圣驾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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