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当……”
扩音器里传出一阵单调的电子模拟声,便利店的门开了,原本懒洋洋倚靠在收银台后的秦南熙立即挺直了腰背,条件反射地道:“欢迎光临。”
一个脸色阴沉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脸缩在羽绒服的帽子和领子后。那男子举止鬼祟地瞧了瞧秦南熙,没有吭声,径自向饮料区走去。
夜已经深了,收银机上显示已过了凌晨两点。街角残缺破败的路灯在夜色中颓然伫立,除了对面街道的夜宵摊还留有一团氤氲的光影,世界一片混沌模糊。
秦南熙注意着那男子。十二月的C城虽然不比北方城市的冰天雪地,然而夜间盘亘低压的冷空气却也足够昭显冬日的萧杀了。
那男子显然还没有从户外的湿冷中缓过劲来,一双手死死里操在衣兜里,瘦瘦高高的个子在宽大的羽绒服下微微地战栗着。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目光,那男子蓦然回头,秦南熙与他对视了一眼。手机便在这时响了起来,二人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秦南熙讪讪地掏出手机,别过头去,低声道:“喂……”
“南熙,一切都还好吧,要不要我过来陪陪你?”韩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护犊子的柔情关怀。
“好着呢,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赶紧睡吧,”秦南熙半是责备,半是玩笑地说,“你可别出门,这么冷的天,你要出门冻坏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当初应聘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么,咱们不上深夜班,你们的门店经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韩姨抱怨道,“依我看,她就是故意使坏!”
又来了,秦南熙赶紧岔开话题,她可不爱听韩姨对苏菲的指责,在韩姨看来,苏菲对自己任何的工作安排都像是存心的压榨和刻意的盘剥,然而事实上,苏菲对自己一直十分照顾。打入职以来,苏菲没给她排过一天深夜班,主要还是她不好意思了,所以当黄晓薇突然请假,说今晚无法上岗时,秦南熙自告奋勇地挺身而出。黄晓薇十六岁就出来独闯江湖,没道理十九岁的秦南熙还比不上一个刚进城的黄毛丫头吧?韩姨的过度保护让秦南熙心里生出了一丝被小瞧的不忿。
“好了,我一下班就回家,不跟你说了,店里还有客人呢!”
好说歹说,终于挂断了电话,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厉喝:“别动!”
秦南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一只嶙峋的大手已越过柜台,出其不意地抓住了她的衣服领口。
秦南熙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片空白,这场面因为突兀而显出了戏剧性。片刻过后,秦南熙恢复了清醒,她意识到自己摊上了大事。苏菲曾经提醒过她,便利店的工作最大的威胁就是碰上打劫的歹徒,当然这样的情形十分罕见,不过独自守店的时候还是要提高警惕。C城的社会治安一向良好,河水街的这间分店从开业至今整整三年间一直平安无事,想不到自己第一次上深夜班就中了头彩,不买彩票简直可惜了。
男人另一只手里拽着一把匕首,口气焦灼而凶恶:“把钱箱打开,钱!给我钱!”
秦南熙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抓住她领口的手用力一紧,秦南熙的脸贴在了柜台台面上。从崭新的角度望出去,男人手中的匕首寒光闪闪。
“你老实点,我不想伤人,我只要钱!”男人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你别激动,我都听你的,你先放开我,钱我都给你。”
在接受了被打劫的事实后,秦南熙冷静了。还好苏菲未雨绸缪,对她们做过相关的应急培训。苏菲说遇上歹徒,千万不要硬碰硬,激怒对方,保命是最要紧的,确认安全后再找机会报警不迟。秦南熙乖乖地举起双手,一言一行都显得格外小心。
男人犹豫了一会儿,松开了手说:“你别跟我耍花招!”
秦南熙点头如捣蒜,用最快的速度在收银机上输入了开箱密码,钱匣子哐地弹了出来。交班时营业款已经被上晚班的组长取走锁进了保险柜,留下的备用现金都是用来找零的硬币和小钞。十二点过后,除了几个零星的客人来买过几包香烟,店里几乎没有什么生意,钱箱里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三四百元。
秦南熙迅速地把钱摆放在柜台上,那男子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他把钱胡乱地揣进衣兜,又恶狠狠地盯着秦南熙,举在半空中的匕首完全没有放下的意思。
“钱都给你了,你看,一分也没留下。”
秦南熙以为对方不信,恨不得直接把钱匣子拔出来让他过目。
那男子眼角抽动了一下,大手一伸,又向秦南熙领口抓来。这次秦南熙虽然已有防备,不过受制于柜台后空间有限,难以腾挪闪躲,只觉得脖子一紧,后颈部一阵皮疼,那男子已转过身,撞开玻璃门,大踏步地向店外跑去了。
秦南熙用手一摸胸口,来不及平复心情,惊慌失措地道:“那是我爸留给我的,你……你还给我!……”一边大叫,一边饶过柜台,奋起直追。
夜色凄迷,更深露冷,黑暗中一辆飞驰而至的电动车一个急刹,那男子跳上了同伙的后座,二人一溜烟地加速离开。
对面街的夜宵摊老板老刘发现了这边的异常,高声叫道:“怎么呢?”
秦南熙回了一句:“他们抢了我的坠子!”
电动车越行越远,一只手从后拉住了秦南熙,老刘哼哧哼哧地道:“别追了,追不上的,追上了也是你一个姑娘家吃亏。钱财身外物,再怎么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上自己的命金贵!”
秦南熙拼命摇头,眼泪滚滚而落。老刘哪里知道他们抢走的是什么,那块翡翠挂坠对秦南熙的意义又岂是贵重可以形容的?一定是刚才那男子揪住自己时,贴身的信物显了眼,引起了他的注意。怪自己不留神,被他突袭得手。
眼看着电动车即将消失在夜幕之下,秦南熙在心底愤恨而不无恶毒地诅咒着,那种激荡的心情让她禁不住脱口而出:“我希望他们都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只听河水街的尽头,与主干道相交的路口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凄厉长啸,一片凌乱的灯光在远处闪烁,沉寂的夜色如同被划开了一道晦暗的伤口。
一阵冷风袭来,血腥的气息四处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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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和救护车停在路旁,医生再三确认了那二人的颈动脉和瞳孔后,站起身,看了看腕表,对一侧的警察和出勤护士说:“两点三十七分,河水街北路口两名交通肇事受害者确认死亡。”
邓如烈吩咐手下的警官在周围拉上了警戒线。肇事车是一辆长途货运车,侧翻一旁,煤渣散落一地。电动车被撞得支离破碎,给人一种废纸屑般的印象。肇事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司机完全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嘴里一个劲地念念叨叨。
“死者身份查出来了么?”邓如烈问。
“死者身份已经核实,一男一女,男的叫陈发,今年二十七岁,外来务工人员,暂住地址为江北区桂花街道,女的叫黄晓薇,本市城郊长坡村人,本月底才满十七岁,就职于来客24小时便利连锁河水街分店。”沈光明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十七岁?”邓如烈叹了口气,他的女儿邓巧儿也不过十七岁,死去的少女让他心中生出了一丝惋惜,“司机怎么说?”
“司机说他在正常行驶途中,电动车突然窜出,躲闪不及,方才造成了这场意外事故。”
“你怎么看?”
“现场痕迹佐证了司机没有撒谎。”
“报警人找到了么?”
沈光明指了指警戒线外。白皑皑的探照灯把老刘和秦南熙的脸色照得一片煞白,尤其是秦南熙,更是显得毫无血色。
这一夜的突发事件深深地刺激了她。秦南熙震惊、痛惜、不解、若有所失又不知所措。当她和老刘第一时间赶到事故现场时,货车奄奄一息的灯光下,刺目的鲜血正从两具抽搐的肉体中汩汩不断地流出。她认出了同事黄晓薇。怎么会是黄晓薇?那个平时温婉羞怯的小姑娘怎么会与劫匪在一起?黄晓薇瞪大了眼睛望着她,那双懵懂而隐秘的大眼睛里已经看不到昔日的光彩,充血的眼白使得它们变成了两个死沉沉的黑洞……
“是你报的警?”邓如烈走到二人跟前,目光从秦南熙的脸上扫过,落在了老刘身上。
“是我。”老刘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有点结巴地道,“这两人抢劫了便利店,守店的小姑娘不服气,硬要去追他们,我拉住了她,劝她别追……追是追不上了,然后出了车祸……我们跟过来时,司机刚从驾驶舱里爬出,地上都是血……小姑娘吓坏了,我报的警,打的120,一会儿你们人就来了……”
老刘说得颠三倒四含混不清,邓如烈也不打岔,耐心地听着。眼前的二人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直到老刘说完,邓如烈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感谢你的配合。”
邓如烈对沈光明勾了勾手指,在沈光明耳根轻声道:“这姑娘看样子吓坏了,她的家人联系了吗?还有,把便利店的负责人也叫来问问话。”
“都已经通知了。”沈光明回答道。
“程慧,你过来一下。”邓如烈吩咐一个干练的女警道,“你陪陪这姑娘,等她家人来把她接走。”
程慧听命,她刚靠近秦南熙,秦南熙的嘴角动了动。邓如烈隐约听见她自言自语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南熙茫然地望着程慧,目光从程慧的身上滑向一旁的警官,几乎是求助地道:“他们抢了我的坠子,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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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是一个精致的女人,虽然青春已不在,虽然门店经理的月薪只够维持她在这座城市最基本的体面生活,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她对自己的爱惜。工作和生活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按时上班下班,早睡早起,她可不会像别的门店经理一样起早贪黑,恨不得24小时都围绕着几家便利店转。
当然一般的老板就喜欢拼命加班为自己无偿工作的员工,不过这样的老板也只能成为一般的老板。
在来客工作的两年中,苏菲已经看出了周金涛局促的格局,周金涛器重每天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瞎忙活的杨根新,却无视讲究效率的自己。苏菲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过完今年,拿到应得的红利,她立马撒手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姑奶奶还不伺候了!
今年还剩下十来天,发薪日在下月十日,加起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苏菲只希望余下来的日子平平安安,让她走得顺顺利利,所以在接到警方的电话时,苏菲着实吓了一跳。不想什么偏来什么,老天爷总不愿让她过得顺遂一些。
苏菲懊恼地闭了闭眼,等她再次睁开眼时,猛地一个翻身,从床上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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