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斋舍。

倘若是往日,亥时一入夜,众监生已提桶拿盆,手肘荡着棉巾,散一缕胰子香,从盥洗室里洗漱完毕出来,陆陆续续回自个的住处去。

关起门来,伸个懒腰儿,困了自去床上,温书的趴桌边,彼此互不打扰。

而今夜,这书香之地的静谧安宁,却不如昔。

倒更似千里长棚搭起的戏台,那妆容鲜烈的刀马旦,口含红胭脂,指尖拈紧冠上长翎子,杏目圆睁,忽儿一阵锣鼓铿锵甚嚣尘上,她便踩着英气步儿粉墨登场。

循规蹈矩的酸儒书生皆成看客,被重度了魂魄,心砰乱跳,万欲翻腾,互与耳畔嘁嘁喳喳,嗤嗤哈哈,盏盏手里提的油灯昏黄,晃的人倘若一失神,便堕入那烟花红尘彼岸深处,再无渡船可逃。

舜钰拂去抵在下巴尖处,凉丝丝的扇面。极快朝傅衡使个眼色,让他去寻监丞来。

傅衡转身离开,身后的人不甘愿地让出条缝隙,待影儿没了,又阖成一道墙。

舜钰心底很沉定,什么样的场面她是没见过的呢!这又算的了什么。

“魏兄言重!府中表兄设戏席,请十几好友共度,你我确也推杯把盏几回合,尤记魏兄酒量不深,那日吃得浓醉,抹牌掷骰可把身上银两输个精光,只缺填衣抵债了!此乃元宵乐事,现提起仍觉有趣,仿若昨日亲历般,我岂会忘记!”

有此起彼伏的笑声,舜钰稍顿,继续道:“倒是魏兄,可是糊涂了,小玉面是那四方戏台上,唱惊梦的伶倌,你还赏了他吊子钱,现怎就忘了此钰非彼玉,这个锅我可不背!”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听起一团柔软,却也分明携着冷意。

原来如此!差点就想岔了去,一众看客为起的龌龊心思汗颜。

“算你长的一张伶俐嘴。”魏勋掩去几许难堪,眸光冷沉,扫过那少年白面朱唇,侧身看向仍坐椅上的王延赞:“方才我俩坐这好一会,不曾想丁字斋舍前倒有番好景致。”

王桂在舜钰身边立,低着声嘟囔:“数百房舍一片天,哪里有甚好坏。”

王延赞接过魏勋的话,附和着:“繁星、明月、还有动辄飘人头脸的水性杨花。”

旁一看客大着胆子插话:“繁星明月举头可望,这水性杨花却在何处?”

“呶!那不是。”魏勋玉骨花扇堪堪一指,正对舜钰的方向,语气凉凉:“水性杨花最是无情物。周海兄为你屈死也罢,你竟无半点愧疚,连去他的灵堂上炷香都不曾去。”

“魏兄此话何解?周兄不是癫痫发作而没的么?”另一看客诧异问,他亦是官家子弟,家中府邸与周府比邻,隐约听闻了些,更知晓周海的丧事绵延数月,只把天上人间惊动。

“那可要问冯舜钰了,周兄的癫痫症,若无不可承受之重,素来安好。”王延赞话里有话:“那日周兄被他约去秦家义塾私会,后听随从侍卫供诉,他俩遣退众人,再见时,周兄倒地,而冯舜钰,网巾摘下了,簪子取了,发也散了,衣襟扯开一片,腰间汗巾子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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