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拂送九儿下山时,外面就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我站在严华寺的前门檐下,眺望着烟雨洗过的江南……雨,如蚕丝般在天地之间拉拉扯扯,天没有一丝阴沉,叶绿花红在茫茫烟雨中更加惹眼,梅雨天就这样飘飘洒洒地来了,冷清之意深入骨髓。
花拂送九儿下山时带走了寺中唯一一把伞,我在等他回来好离开这个地方,老和尚的故事起初我还是有点兴趣,只是他张口就是收妖修佛之类的让我甚是有些倒胃口,既然画中魂魄是冤魂,这恐怕要交给無冥来处置了,不过我对他也没抱多大希望——虽然度化冤魂对他而言是理所当然,但是他的目的仅仅是因为这些冤魂流连于世、积少成多必然会形成秽戾之气,如果有人站出来替他封印了这些怨灵,他自然不会有后顾之忧,就像老和尚封印了巴蛇素黎一样。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犀牛山,寻找素黎的尸骨了,只等花拂将伞送回。
“姑娘,拂儿还未回来,先进来稍加歇息,听老衲把故事讲完罢。”
我回头看了眼入门的池塘,风平浪静:“老和尚,还不说实话吗?我进门时候看到的不是幻象对吗?那是素黎的魂魄!”
“没错……不瞒姑娘,严华寺周围八个方位均被我布下了法障,她想要逃出去是无望了,只能是闲暇时候游出画来玩一玩……姑娘会不会觉得老衲是个疯和尚?竟然在寺中养妖。”
我摇摇头,随他回到了挂有那幅古画的房间。
“一万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梅雨天气,我戴笠穿蓑衣上灵山求佛问道,在大雷音寺的天王殿上,扣了两千九百九十九个头,将要扣满三千的时候被主持拦了下来,他说佛祖已去,我红尘之念尚未了结,佛祖不会收留,便要将我劝回,但是我执意不走,跪在入寺阶石上三天三夜,主持无法,只好让我回去积够三千公德再说。”他看着廊前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的雨滴,感慨而道。
“如果当时佛祖决定收下你了,是不是就没有后面那些事情了?”我捏起一块茶饼,随口问道。
他低眉一笑:“非也,如果我红尘未断就遁入佛门,那不仅是我自己的劫难,也会给佛门惹下数不尽的是是非非。红尘牵念,将断未断之时才最可怖,谁也不知道死灰之下的星星之火会有怎样的燎原之势。
那时我正值年少,涉世未深,听了主持的话之后就下山了,从此开始修行之路,积善行德,替人消灾免祸……”说罢他无奈一笑,“说来也真是讽刺,当公德攒够两千九百九十九件的时候,我来到了红柳村,历经了一场情劫……过后我在想,为什么没有坚持在佛前扣满三千响头,怕这就是宿命吧。”
“红柳村?”
“就是柳氏一家所在的村子。来到那里之后就看见一个年强貌美名唤的少妇在村口哭诉…”
我似懂非懂,鄙夷地指着他:“老和尚,你该不会跟那个少妇……”
他摇摇头:“姑娘说笑了,且听老衲说完——我上前问道她因何事而哭时,他告诉我说,自己名唤红绪,她的夫君红子墨昨日上山理田,竟一夜未还,直到有乡亲们告诉她,说看见他们家的田地上盘旋着一条青皮金鳞大蟒,她料定夫君必定被那蟒蛇吞掉了,才在这里落泪。
说来这个蛇出现在村子旁的犀牛山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是之前从没有害人的事迹,不知那时是怎么了。如今想来我当时真是少不更事,听到这样的事情心中还有些许窃喜,终于等到可以造下第三千公德之事了,于是我拍着胸脯答应她,帮她去找被蟒蛇所害的夫君,甚至是帮全村人除掉那条蛇。”
我撇了撇浮在水上的茶叶,颔首敛眉道:“谁要听你讲什么降妖除魔啊,我感兴趣的可是和尚和少妇的故事。”说罢狡黠一笑,这个老和尚素来不爱玩闹,借这个机会也好逗乐一下,没想到他这么经不起玩笑。
他脸上泛起隐隐愠色:“姑娘仔细些说话,你可知那红绪是谁?”
“哦~说来听听。”
这老和尚还故弄玄虚,他摇摇头道:“不重要,天界之事你我还是不要妄加诽议地好。”
我一口气灌下整杯热茶,烫得口舌发麻,放下茶盏:“那您老继续讲故事。”
“我一步一步地上了犀牛山,看到山上水泽纵横,湖洼遍野,潮湿温热,确实是种庄稼的好地方,却也是蛇虫鼠蚁的好居所。天将晚时还是没有找到什么青蟒,可是下山路途遥远,无奈只好趁着月色到处找蔽身之处,没想到此时竟看到一处山坳升起袅袅炊烟,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我寻着那处炊烟而往。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我来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前,看着里面明亮的火光,闻着阵阵米香,我叩响了小屋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姑娘,她裹着素麻头巾,浅眉如月,清眸似水,四月桃花色的红唇轻轻一笑,对我这个夜晚造访的陌生人报以最诚善的问候。
当我问及天色将晚可否借住一宿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隔间的床榻,又难为地看着我,终于点了点头,让开她纤纤身量,邀我入内同进晚饭。
很简单的饭食,粟米熬制的金灿灿的粥饭、自己亲手做的粗粮小饼,还有山间地头随处可见的野菜制成的酱食,屋子虽小,却一应俱全,房顶虽陋,却可御寒风,能在山上找着这样一户人家实在难得。
于是我也没有拘礼,张口就向她打听红绪之夫的事情,问她白天是否在山间看到一条青蟒,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只道这犀牛山上蛇蟒无数,每天都能遇到那么三两条,不足为奇……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