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思琪踏着一辆白色山地自行车,在石子路上匀速飞驰。车子后轮不时溅起水花,经过水稍微深点的地方,她总下意识地抬起放在踏板上的双脚。道路两边的南洋杉消失在她身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半弧形石拱桥。她加快脚步,踏板飞转,铝金支架发出了“吱吱”声。不到五秒,她上到了圆形弧顶,按住左刹,停下了车,右脚撑地,环视四周。周遭了无人烟,大片浑浊的漓江水包围了她的视线,往后看,漓公庄园被群山环绕拥抱着。
她所看到的那幢宅邸虽然被称为“漓公庄园”,但其实整座庄园不仅包括宅邸,还包括周围的草地、林地、园地等近千亩的地盘。她现在所在的区域,以及她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属于漓公庄园的范畴。
放眼苍穹,黑云像是要压过她头顶一般越来越沉。好不容易才晴一会儿,新一轮的暴雨又要降临。这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但这对她和所有神秀市民来说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为现在正值神秀一年一度的雨季。这雨始降于清明,飘过三月三,趟过五一,末至端午才会逐步消退——人们将这段因为多雨而引起河水上涨的时期称为“汛期”。
她深吸口气,不由得将身上的轻薄雪纺衫风衣裹紧,然后脚踩自行车踏板,顺溜下石拱桥,直奔通往江边的细沙小路。江水已经淹没了平常意义上的江面,现在的江边是她平日里常坐车经过的柏油公路。
“江水帮我把范围缩小了很多,要找个活人看来也不难。”她嘀咕着,沿着江边骑行。
在江边骑了三公里后,雨哗哗往下落,她停下车,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她把车子放在沙地上,决定用步行。走了一公里,来到一片榕树林下,泥土与枝叶混合的气味扑鼻而来,她收起伞扶着深垂地底的榕树气根前进。榕树树冠遮天蔽日,替她挡住了大部分雨水,她尽量踩着地上突起的蟠龙树根前进。蹦蹦跳跳下,她躲到了一根比她大两倍拱形树干下。树干垂地深埋,与旁边两米远的稍小拱形树干形成了两道凶狠的鹰爪。
她将伞丢在脚边,脱下棒球帽扔在伞柄上。就在她整理发髻时,隐约瞧见一上半身人影。她眯缝起双眼,向前两步,身体前倾,右手触碰到了树干的树皮。树皮粗糙扭曲得很,这感觉像是摸到了千年老妖的脸,她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将手护于胸前,侧着脑袋望着左前方。她向后捡起了棒球帽和折叠伞,反回前方,步履不停,走上一道青草浅坡,直到眼前出现一道清晰的蓝色背影才驻足。定眼一瞧,这人双手插在牛仔裤侧边口袋里,伫立在江边沙洲中突出的三角尖上,他要是再向前走两步,就会踏入洪流之中。
她踏着石子路再向前,稍稍能瞧见他的侧脸了。这是一张青年的脸。这青年如同一座仿真蜡像,在她观察的两分钟里,他竟纹丝未动。他的蓝色T恤衫因水分太多而紧贴住了他的大半边身体。他后脑的发尖刚好盖在他突出的颈椎上,雨水从其滚过,与尖下巴上的滚珠你来我往。细雨肆意淋在他的长发上,点点滴滴似雪花。她想到一句诗:“芳草垂杨荫碧流,雪花公子立芳洲。”
她随性一笑,与此同时,此番情景,让她回想起四年前那位在下雨时行为总会变得古怪的人士。
4
神秀市江东区的白鸽公园里,扶鸽山山坡上的灌木丛包围着一座紧挨一座的无顶石亭。每个石亭中间都有一座石头砌成的火坑,火坑周围包围着五张石凳。同学们在凉亭周围忙碌着:在火坑中丢进干树枝;在火坑上盖上铁网烧烤架;从包里拿出各种食物、酱料摆在石坑旁。
一位金发中年老师蹲在火坑旁生火。同学们围观着,看着她朝火坑里的一座树枝搭成的小宝塔吹气。不一会儿,树枝哔哔剥剥地燃起来,她站起身扶了扶了金边眼睛:“看见没?照你们那种搞法半年也生不起火……唉,在看什么?赶快多放些柴火,燃起来后就可以放炭啦。”
同学们个个照做,很快每个凉亭里的石坑里都闪起红艳火花。
“同学们注意啦,”金发老师叫道,“看看你们每组,每个亭子里的同学都到齐没有。”
“钟离去捡树枝,还没见回来。”其中一座亭子里的胖女孩说。
“大家火都起来了,他的柴都还没回来。生活委员呢?”老师嚷道。
“在这。”在另一座石亭坐着小女孩举起手来。
“思琪,你去找找看。其他同学都不许到处跑了,把你们的食物都拿出来,没串好的肉串好来。”
思琪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沿着砂石路小跑出灌木丛,从灌木丛中间穿过一排小木屋,山下的漓江便映入眼帘。她踏进狗尾巴草丛,一阵桂花香传来。斜坡下,钟离站在一排桂花树下,双手抓着几根干树枝,极目眺望。她慢慢靠近,直到他发觉了侧脸过来,她才开口:“帅哥,大家的火都已经升起来了,”思琪说着继续走近,到了和他同一株桂花树荫下说,“你在看什么?”
她朝他看的方向望去,漓江边上耸立着一座弯月形大厦。这栋三十二层的大厦由全玻幕墙构成外墙主体,外围两头窄,中间宽,外形貌似瘦版的迪拜帆船酒店。建造之初它就已经被称之为“帆船大厦”或“弯月大厦”。建成之后,借助白天储存的太阳能,它能在夜晚通体发光,成为一座灯塔,在江边形成一道弯月倒影——“弯月”之名由此而来。
“你很想去那里吗?”思琪问。
钟离眼里闪出异色,嘴唇轻颤,欲语还休。
“我倒是经常去。”思琪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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