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央记得,那是景和二十一年的冬天,皑皑白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个皇宫,漫天的白色如柳絮一样慢悠悠地飘落,烨王府前的那棵桃花树上的枝桠笼上了一层层薄薄的霜,银装素裹,岁月静好。

那是她走过的最严寒的冬天。

她出嫁了,是在腊月初五的那天。

婚期是颜澈选的,因为颜澈说,腊月初五,寓意和和美美,宜嫁娶,宜成家。苏洛央明知道他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没有戳穿,任凭他欢欢喜喜地抱住她,漆黑的发丝绕过她的指尖,掺着几分旖旎缱绻。他的一袭红衣潋滟,铺天盖地地漫过她的视野。

真可怜。

苏洛央梳妆时心不在焉地嗟叹。

她望着菱花镜里的女人,红衣胜火,面若桃花,本该是最好的年华。她怔怔地抚过脸,望着眼前这个眉眼疏淡,嘴角挂着残酷的冷漠的女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不过双九年华,怎么就一刀一刀地刻上了苍老的痕迹?

替她梳妆的是颜澜,她的手指捋过她的每一寸发丝,乌黑的长发逶迤至腰。苏洛央望着那张和颜曦愈发相像的脸,心口发酸,十五岁的少女,正是如花年纪,一切的苦难,尚未开始。

颜澜为她弄好发髻,戴上凤冠霞帔,正要摘下她绾在发间的那支桃木簪时,却被她制止了。

她柔声道,“戴着吧。”

颜澜悻悻地放下手,她知晓那簪子对于苏洛央的重要性,便不再多说。她望着她发呆,啧啧叹道,“洛央姐姐,你真美。真是便宜皇兄了。……现在要改叫嫂嫂了吧。”

她发出善意的取笑声,却让苏洛央羞红了脸。

颜澜难得见她这副模样,便不依不饶了起来,惊奇地“咦”了一声,“这还没嫁呢就成这样了,真要是嫁过去了,你岂不是要跟皇兄一起管教我?不妥,我得把你藏起来,免得日后少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姐姐,而多了一个严苛的好嫂子。”

“颜澜!”

她攥着手帕,跺了跺脚,有些恼怒。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她站起身来就要赶人,“好了,我的公主殿下,你可以走了。”

“好好好,我这就滚。我要是把你给惹恼了,皇兄还不得弄死我啊。”她说。

苏洛央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颜澜走出去,往日总是着一身素净的衣裳的她今天难得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襦裙,衬得那张本就明丽动人的脸更是出尘绝艳,举世无双。

她的心微微泛起波澜,仿佛她这一走,便再也回不来似的。

于是她喊住她,“阿澜。”

颜澜转过身来,含笑道,“怎么了?”

她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神色微僵。喉咙仿佛哽住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摇了摇头,“没什么。”

颜澜也不在意,昔日那个怯生生地跟在她身后的女子微微泛红了眼,走上前轻轻地拥住她,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今天本该站在我这个位置的,是阿姐。”

苏洛央一震,鼻头微酸。

“这句话,就让我替她说吧。”

她顿了顿,“要幸福啊,嫂嫂。”

她看着她渐渐走远,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话梗在胸腔,疯狂地叫嚣着。

她缓缓阖上眼,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渗入她的手心。

阿澜,若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你还会原谅我,还会如此掏心掏肺地对我吗?还会那样亲昵地唤我一声,洛央姐姐吗?

不会了。

苏洛央知道,她一踏出了房间,她们从此,就如这楚河汉界,互不相扰,恩断义绝。

吉时到了,窗外一片喧嚣欢腾。

苏洛央却没有动,她静静地望着漆黑的天空,漆黑的眸子里仿佛翻涌起惊涛骇浪,又归于平静。远方火光弥漫,尖叫声此起彼伏,很是凄厉。她却轻笑出声,笑声中难掩快意。

她知道,今夜她处心积虑编织的美梦,就要碎了。

*

潮湿的地牢里难掩恶臭,泛着难闻的霉味。苏洛央提起裙子走进去的时候脚边蹿过几只老鼠,牢头小心翼翼地瞥着面不改色的她,面上尴尬,涨红了脸,“殿下,这地牢不是您这千金之躯来的地方,您看……”

苏洛央凉凉地斜了他一眼,看得他一阵寒颤,下意识地两股战战。

凛冽的寒风刮过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她攥紧了火红的披风,轻轻抖落裙裾上的风霜,漫不经心地问,“颜澈呢?”

牢头讨好地笑了笑,“还在里面关着呢,他从昨日到现在滴水未进,吵着要见殿下您。奴才实在是没办法……”

她哪里还会管他,不耐地摆摆手,将他挥退,然后径直走到牢房的尽头。往日容颜倾城绝艳且难掩清贵的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凉的草席上,面上狼狈不堪。他还是昨日的红衣,与伤口上汩汩流淌的殷红的血融为一体。

她倚在牢门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宛如看着一个卑贱如泥的蝼蚁。

她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冷若冰霜的笑容。

“你来了。”

苏洛央看着他,不做声。

他却把手撑在地上,缓缓坐起来,眼含嘲讽地盯着她,目光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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