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几乎倾尽所有,无数名家的曲调自他的弦上流利滑走,本应柔丽的乐声却渐渐变得愈发刺耳低砺,不堪倾听。

他因此情绪激荡,一怒之下连着摔碎了数把整条紫檀背料的名贵琵琶。

宁王穿着最爱的杏红色单衫,浑然不惧临水亭中风寒露重,只抱着琵琶喃喃自语道:“莫非我竟永远都胜不过?”

什么琵琶国手!什么举世无双!原来不过都是吹捧他的谎言罢了!这双手弹出的尽是连他都无法忍受的呕哑嘲哳的曲调,又如何打动那人?

宁王手上佩戴的琉璃甲狠狠刺入手心之中,他却浑然不知疼痛。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处啊。如今种种,竟与当初并无差别。可他们分明也曾是那般的好,互相引为知己,或是同坐赛技,或是陪着他对酒当歌,就蟹餐菊——而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全然变了的呢?

这个人开始冷落他,甚至于厌恶他,视他为无物。

只是因为他是宁王,仗着父皇的宠爱而荒唐到被天下人耻笑的宁王?

宁王抬手抚住了颤动不休的朱弦,只觉得头脑发热,一股气血滞在胸口,引得他连连喘息不休。他启唇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凌乱的争执声。

宁王拧了细眉看向门口,向来古板麻烦的老东西突然打帘进来,连连垂首躬身地请罪。宁王因着心上人在场,满腔恼火只得隐忍不发,但语气已然极度不悦:“孤已经说过……”这当真是一条蠢笨又不识趣的老狗!

“恭喜王爷!恭喜王爷,小公子吉人天相,在无尘方丈祈福之后已经苏醒,想来不日便会痊愈!”府丞虽知道在宁王这处绝讨不到什么好脸色,却也不能不将这大喜事告知一二——他却是不知宁王到底做下何种荒谬之事,此时伏跪着,也未能窥见他骤然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

夜风闻言神色一动,手中的琵琶也随之发出“铛—”的一声轻响,像是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宁王本就僵冷的心脏。宁王转身凄惶地看着他,全身都因心悸而颤抖。

“——给孤滚!!!”宁王尖叫着,奋力将手边的香炉掷了出去。他此时虽未形销,内里已然骨立,连手臂的力气都小上许多,被摔扁的芙蓉纹小香炉在地上悠悠滚动着,其内价值千金的灵犀香洒落一地,散发出独有的绵密香气。

而立在门口讷讷告罪的府丞等的便是他的叱怒,忙顺势退了出去。

宁王以十指一并攥紧了琵琶玉颈,单薄的胸口因喘息而起伏不定。他一双狐狸般妩媚的眼睛死死望着岿然不动的夜风,竟慢慢蓄了泪水,红了眼眶。他如今还不足弱冠,当在舞象之年,在头脑空白的惶急之际,唯一的手段竟只剩下哀哀哭泣。

柏瑜被治好,他要如何留住这人呢?

“夜风!不要——”不要走!不要走!!

宁王踉踉跄跄地扑过去,一手抓住男子的衣袖,另一手去抓那把对方十分珍视的旧琵琶。对方不知比他敏捷强壮多少,捏住他手腕如抓住一只绵软的小羊,残余的力道将他整个拖出亭台,轻飘飘地投入清池之中。

宁王被从水中拉扯起来时,宛若抓住了救命的绳索般向他怀中钻去,挂着泪水的脸颊上浮着欢欣的笑意,“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他身侧有五条还是六条黑狗,此时都被他打发到了别处去,但在夜风身边,他全然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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