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寒胎倚楼女子剑
柳寒宣没有管荀瑀的揶揄,踮着脚尖往远处看,半晌才叹了口气,对荀瑀说:
“罢了,罢了,今日无事,我先回府了。”说罢柳寒宣竟自走了,留下荀瑀在寒风中一脸凌乱,不知是否得罪了柳寒宣。
翌日,荀瑀正忐忑的时候,柳寒宣又拉着他去逛船舫。
此时鄱阳湖中已经有数十条花船,各自悬挂不同名花刺绣,船舫有的高俞两层,木倚楼阁,青灯红烛,彩衣曼舞,高雅气派,有的仅是一层木质小船,挑着一尾小灯浪浪而游,略显寒酸。船头多有侍女持灯而立,数十灯盏映着粼粼湖水,寞廖星光,与湖面一起一伏,一跌一荡,相映成趣,船位是一帘锦布,高高而挂。船内更有名昌俊彦吟诗作对,赋叹斗文,问古喟今。
船舫斗诗有个规矩,以对方船上花名为题,盏烛燃尽之内题诗一首,船内之人同样以此花和诗而回,若船内之人闻诗自叹不如,便可让侍女记下那人之诗写于船尾锦布之上。
柳寒宣就要掏出几两银子租一披挂凤仙刺绣的小船,荀瑀按下柳寒宣的手自己掏了腰包,柳寒宣别看住着那么大的府邸,其实穷的叮当响。柳寒宣也不娇作,登船点烛,顺手扯掉船尾锦布,这是小看湖中诸士的做法,意为无人可让我自叹不如题诗船尾。荀瑀有心想出声阻止,但也有意想看看这柳寒宣的才学到底多高,也就没有多说。虽是最小最寒酸的独舟,可柳寒宣却意气风发的挺立船头。此时荀瑀正暗暗感慨,这一个可以跃龙门的锦鲤鱼难道逛了一回子青楼从此就掉进风花雪月里了,再看柳寒宣脸上的微微笑意,荀瑀靠过去小声的说:
“柳贤弟……身子骨要紧啊……风月阁和船舫这种风月场所,柳贤弟还是要节制一下的。”有些船舫不止是斗诗赋歌的地方,也是另类的青楼。
柳寒宣呵呵笑着:“不打紧,不打紧。”
待靠近另一舟船的时候,那船头侍女一皱眉,暗道这破船上两人好生无礼,竟小觑他人船舫不悬挂锦布。
一寒酸士子样的男子咳了咳嗓子,示意对面船舫侍女点灯,那侍女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也不敢坏了规矩,老老实实的把灯点上。灯烛刚燃上火星,那寒酸士子一首《牡丹赋》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月落琼眸惊白茸,
残花遥坠青盏中。
啖茶情狂不自量,
取花取酒去白红。
诗刚诵完,那船舫里传来一声大笑:
“好一个取花取酒去白红!白茸牡丹,花分白红,味涩辛甘,但花型极美,隋帝辟地二百里为西苑,诏天下进花卉,易州进二十箱牡丹,有赫红、飞来红、袁家红、醉颜红、云红、天外红、一拂黄、软条黄、延安黄、先春红、颤风娇....皆能美杀宫人,《酉阳杂俎》载:穆宗皇帝殿前种千叶牡丹,花始开香气袭人。《剧谈录》中说慈恩寺浴堂院有花两丛,每开五六百花,繁艳芬馥,绝少伦比。可也因此花片干涩,不如梅花、桂花、桃花等可入酒,少有人会以牡丹花片下酒,多少人赏之不得近,啖之不得味,你却以酒洗之甘苦去之花色,以残花酿酒,好一个情狂不自量!菱前儿,去,把此诗题到锦布上!”
那持灯侍女嘟了嘟小嘴,往船尾走去。船舫中走出一白发男子,朝柳寒宣作了一揖,柳寒宣微微一笑,回了一礼,让荀瑀再划桨去另外一船。
第二天江南道沸腾,鄱阳湖一人架船连诵六十六首诗,首首赞绝,让数十船舫不得不高挂其诗。一时间整座鄱阳湖尽悬一人诗。当即有人怀疑这是事先请人捉刀或是写好了的专等一役出名,但是后来鄱阳湖辟谣说被租赁之船顺序、花名并不确定,还有十几艘船上因刺绣破损临时换成了其它事物,可此人作诗从未有迟疑,速度之快从未让船头蜡烛燃烧过半。
荀瑀深夜才回家,乐的几乎满脸皱纹攒成菊花,荀瑀确定经此一次,柳寒宣想不出名都难!届时只要柳寒宣念着情谊拉自己一把,荀家就能再度鼎盛,这让荀瑀高兴的几乎睡不着,第二天傍晚,柳寒宣再度把荀瑀叫了出去,荀瑀顶着两个黑眼圈,瞧见柳寒宣面色难看,正要问一问难道是才学太露遭人嫉妒了?没想到柳寒宣对着荀瑀就是一拜:
“荀兄可能想方设法让我进汉道院一次?”荀瑀一愣,汉道院是江南道有名的论道学府,每三日开坛论学一次,每次都有身具五车才学之人在里面席地而坐论道判势,这也能让江南道真正具有眼光才学的人从汉道院的论讲中脱颖而出为天下人知道。但一般人别说进去,就连靠近都不能,因为里面论道的少有寒门子弟,光进去就要花费不菲的银钱才能买来一席之地,若没有得意言论,第二次无论拿出多少银钱也不能再次入内。普通读书人因此难以入内,就算因缘巧合进去了,也少有能在人才济济的汉道院脱颖而出的。
荀瑀咬了咬牙,暗道柳寒宣这次怕是要赌个大的,心一横,舍命陪君子,连忙扶起柳寒宣:
“贤弟先回,明日我去打通关系,后天晚上开坛必让你有一席之地!”
柳寒宣对荀瑀一揖到底,也不言谢,转身离去。荀瑀不久也抱着两幅字画出门。
徐子房在小巷外蹲着,旁边是一个富家翁模样的胖子。
“世子殿下,荀瑀出门向赵公瑾赵老学究献了一副《太安九黎图》,一副《是非阁序》,买来了汉道院后日两席之地,还被赵老学究挖苦了一顿。”那富家翁模样的胖子低头对徐子房说着。
“我倒要看看这柳寒宣有多大本事,想引起我的注意,哼,那可还得再闹腾一些。”
汉道院正午开坛时,荀瑀和柳寒宣持着金帖静悄悄进去了。汉道院素有传酒问道的传统,接过一杯酒就需说出自己的想法。
一人摇着羽扇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酒,正要发话,突然见边角坐着荀瑀,轻笑道:
“匹夫也敢问大事?”
继而堪堪而谈:
“治国犹如栽树,本根不摇,则枝叶茂盛。本根在于皇者仁心,布施仁道,何谓仁道?仁道在迩,求之若远,仁道不遐,德輶如羽。世态民安之时仁义治天下……”还未说完就被一人打断,刚刚被嘲笑‘皮肤也敢问大事’的荀瑀旁边站起一位一看就是破落寒酸子弟的读书人,众人正惊讶于一个寒酸士子怎么进了汉道院,惊怒于一个寒酸士子也敢打扰别人的治世之言,那人却不慌不忙的说:
“狗屁!治国确犹如栽树,不过不是你所说的屁仁政,本根在民,却不完全在民。民意可载不可重,就如同栽树一样,本根是民意,以此治国,也不能全以此治国,根栽下,它会自行汲取养分,治国者需看树干长向,而树干便是百姓生计,基于民意又不服从于民意。栽树之人如何能控制树的长向?不外乎低税重农四字。再者说民为水君为舟仁可为浆,但重要的从来不是船上的人,而是船下的水……”
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在坐老儒无不面色难看,这三个时辰此人把儒家仁政道家无为而治、法家严苛税法批的一文不值。而言论引古据今又咄咄逼人,众老儒连连叹息。
第二日就传出写那六十六首诗之人进汉道院舌战群儒,逼得汉道院几乎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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