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院的西屋,隔开成南北两半,沈芸住的是北半屋。医女和老大夫先后来看过了,叮嘱说不能见风,因此屋子关窗闭门,已经六月的天气,屋里又暗又闷热。一阵连绵不断的咳嗽响起,沈芸伏在床上,手指紧紧抓住床边,努力克制自己的咳嗽,可是很难成功。
她人本来就又瘦又黄,昨天吃了惊吓,几乎命悬一线,又受寒又呛水,还被珍珠打破了头皮。这一病来得凶险,脸色黄中透出惨白来。
门扇吱呀一响,一个年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走进屋里,随手把门掩好,走到距离沈芸床前四、五步的距离就站住了,听得咳嗽声渐止,才开口说话:“芸香姐姐,我去找玉珠了,都说是不在。后来我在院墙外面等了半天,幸好见着一位以前认识的姐姐,她告诉我玉珠、玉珠……”
沈芸急问:“玉珠怎么了?”
那小丫鬟迟疑道:“说是被大公子送了人。”
“送了……人?”沈芸满面不可置信。
“是啊,好几天前的事了……哎,哎,哎,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芸猛的起身下床,却不防脚下无力,刚一迈步就是一个趔趄,小丫鬟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我不信,我不相信。”沈芸抓过外衣来穿。“香杏,你来帮我挽一挽头发,我要去找她。”
名叫香杏的小丫鬟,是桑云派来照顾沈芸的,此时急劝道:“芸香姐姐你何必这样?玉珠确实是不在,你要是信不过我,待病好了怎么打听都行。大夫说你不能见风,你这样跑出去,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好?哪有人这样折腾自己的?”
沈芸不接她的话,一边咳嗽一边穿衣穿鞋,自己把头发随意挽挽,垂在脸侧用头绳绑了。做完这些一阵头昏眼花,咳嗽咳得喉头痉挛,只好坐在床头喘息半刻,才站起来要往外走。香杏见劝不得,忙用块厚帕子给她包在头上,上前来扶着她走。
一路上来往之人看见她这病歪歪的样子,尽皆侧目,沈芸也只当做看不见。磨蹭了半天才走到茜霞院外,沈芸也顾不得别人嫌弃,见人就问,打听了数人,只觉得一颗心渐沉渐冷。香杏看她确是着急担心,也有些同情她,又托人把她认识的那位姐姐叫了出来,再次问了玉珠的下落。那位姐姐也说不清楚,只说是大公子某晚宴客,玉珠被送给了一个客人,当晚就被领走了。
一颗心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捏在了掌心,越来越紧,越来越痛。又被扯着,向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不停下坠。沈芸觉得这黑暗一直笼罩在她的头顶,此时此刻,忽然就当头压下,压得她透不过气,压得她双目暝暝,什么也看不清。
香杏扶着她慢慢往回走,沈芸忽然一声闷闷的咳嗽,咳得深深弯下腰去,香杏扶她不住,俩人一起跌坐在地面。
香杏急忙问:“芸香,你怎么样?”
沈芸看着自己的手心的红色,语声细弱,一半似自语一半问她:“你说,我们是不是就真的就贱如污泥、草芥一般?你看这地面的尘土,也有飞扬起来的时候,我们就只能任人践踏,永远没有改变的机会?”
香杏被她的样子吓得哭泣,她哭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一霎时房屋、树木,周围的一切都旋转起来,沈芸听见了几声尖叫,然后无尽的黑暗掩盖万物,整个世界变得悄无声息。
桑云站在荔院中的一棵矮树旁,等了片刻,只见医女提着医箱,从屋里走了出来,便迎上前去问:“怎么样?”
医女摇了摇头,脸色沉重:“不好,我看这症状……怕是已转成肺痨,姑娘还是早作处置的好。“
桑云吃惊:“怎么会?这……。”
医女又叹气摇头,表示她已经尽力,告辞走了。
桑云在沈芸房门外踌躇一阵,还是没有进去。离开荔院后她本打算去向夫人禀告,走到一半想了想,折返向吟风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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