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教坊的冰虞花早已谢了。

穿过大厅重重叠叠的垂幔,耳畔一曲《金缕衣》,琵琶铮铮。

依然是一方素纱掩面,清丽眉眼间却没了数月前的洒脱悠闲,清澈杏眼只向那台上一瞥,那些眼生的年轻乐伎正抚琴拨弦。青芜不知她在找谁,刚回过神却见少女提了华贵柔软的石榴裙径自上了楼梯。

“主子——?”

“在此等我,不要走动。”

秦安阳冷冷回眸的瞬间,青芜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那样的眼神,谈不上杀意,却是明明白白的警告,警告她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是。”

青芜咽了咽,勉强应了一声。秦安阳没再看她,只是扭头拾阶而上,她朝云近香髻间的珠翠步摇琮琮轻晃,华丽迷眼。

《金缕衣》曲毕,满堂轰轰烈烈喝彩,只余青芜不知所措地愣在阶前——

定会县那夜之后,白芷师叔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看似喜怒无常,实则无悲无喜;在教习嬷嬷和沁平王夫妇面前演个乖顺千金游刃有余,可独处的时候却只是坐在窗畔沉思,每当青芜关切问询,就敛了神色说无事。

青芜虽不解,但也尽心尽力地服侍。

与大厅的热闹喧哗截然不同,楼上圈圈绕绕的廊道鲜有人影。石榴裙摆下的芙蓉绣鞋轻轻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如猫般悄然无声,纷繁光影掠过少女如玉的颜容,杏眸里波澜隐隐。

“贵人——”

走至长廊深处,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秦安阳回过头,却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一袭内侍官衣,脸上没什么神采,只是躬着腰背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此处是我坊乐伎休憩之地,晦暗杂乱,恐污了贵人华衣——贵人不如移步大厅,赏一赏新曲呢?”

明明是男人打扮,嗓音却是细软,不必多想,此人正是这南教坊的教坊使。楼下大厅隐隐传来喝彩声,也不知是楼上哪间屋子里乐伎正调弦正音。

“我对新曲倒是没什么兴趣,”白芷正了身子,直视教坊使,嗓音软糯随意,“只是有些陈年旧乐,不知坊里可有善才还会……”

“贵人请讲,兴许是有流传下来的。”

教坊使不明所以,抬头疑惑地看了白芷一眼。回廊那头的雕花门扉“吱呀”轻启,一个粉衣乐伎抱阮越槛而出,腰肢袅娜,衣带盈盈。

“烟波杨柳《湖心月》,少年羁旅《误风波》——”

嫣然朱唇轻启,似歌似咏,可仅仅听到《湖心月》时那人竟已“唰”地变了脸色。薄纱大袖衫的花锦袖口合上,腰后帔帛飘摇,白芷缓步靠近,目光如炬。

“《梅山三叠》空余恨,最是不解《破云归》。”

身后“乓”的一声,那阮坠于地,弦音铮铮。白芷侧首回眸,如雪脖颈上的七宝璎珞琮琮作响。

“小主人……!”

身前瘦高羸弱的男人早已“噗通”跪下,“砰砰砰”向着走来的华衣少女磕头,满脸通红,泣不成声。那粉衣乐伎却是踉踉跄跄地跑来,全然忘了跪拜,只是犹疑不安地攥着拳,白面红阑干,一双泪水朦胧的桃花眼愣愣地望着白芷的脸——

素纱飘然滑落,露出一张娇俏淡然的颜容。

“是我。”

声线蓦地清寒,与方才问询时的温和低婉截然不同。杏眸流光,身姿孤傲,她仅仅在此合袖立着,已是气势逼人。

……

这密室虽简陋,却是极为隐秘的。嵌在前后左右四间屋子中间,墙壁严实,若非知情者断断不会晓得入口所在。

“小主人——恕雪月多嘴,您可是易了容貌?”

素手翻阅厚厚的账本,白芷抬眼一瞥,那跪伏于地的粉衣乐伎虽面露喜色,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少女轻轻一嗤。

“怎么了?”

朱唇轻启,指尖依然快速翻过泛黄的书页,应她一目十行。

“您……您现在的样貌,与您幼时相比——”

“雪月!休得无礼!”雪月还未说完,却被跪在一旁的教坊使厉声打断,她噤了声,却还是忍不住目光灼灼地望向白芷。

“扶还堂,采穴易肌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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