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的冬天分外冷些。
呜咽着的北风席卷着整个风雨飘摇的山河大地,而重庆却依旧在乱世中固守着一份这座山城独有的祥和与宁静。
这天是冬至,齐陆两家一大早就忙活了起来,家里的帮佣或出或进,忙碌却有条不紊。
齐博元夫妇来陆家的时候陆其华正围着浅碧色的围裙在厨房跟厨娘们一起包饺子。
听到外边的人说齐家夫妇已经在前厅等着来接她一起去码头,其华立刻摘了围裙出去,走到厨房门口又折回来叮嘱道:“徐妈,把我没包完的馅儿先放着,我回来自己做。”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思任少爷的东西我们可不敢多手呢。”徐妈故意很大声,惹得其华半边脸都红透了。
回到房间,其华对着镜子梳了两只较为繁琐的辫子,发梢用浅色丝带绑着,换上了前一天晚上就挑好的一件青色冬衣,外面套了一件雪白夹袄便出去了。
来到前厅的时候齐伯父和齐伯母正喝着茶跟自己的父母话家常。
陆其华进来问了好,齐伯母拉过她的手朝陆夫人笑道:“我可是每见一次其华都等不及得想把她娶回我们家去。”
其华的母亲看着自己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眉目间尽是宠爱。却还是对齐夫人说道:“那正好,我早早的省些心。”
陆其华小声喊道:“娘。”
陆其华的父亲也笑道:“那不行,怎么着也要你们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
“那是,那是。”
一行人笑着往门口出去了。
陆其华的父亲祖上世代行医,年轻时中过武举,二十多年前在刑部做官时南下出巡路过金陵,受到当地徐乡绅的盛情款待。
一日饭后,在徐家后院闲逛时远远看到阁楼上有女子在临窗绣花,女子眉眼低垂,面若姣梨,他就那样呆呆的望着阁楼窗口,直到阁楼的窗户关上、灯都灭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扇窗后的女子,也在昏暗的月影里悄悄红了脸。
那晚回房后便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天刚露出鱼肚白他就起了床,把平时的便衣换下,郑重的穿上一身官袍去向徐乡绅求娶人家的女儿,说什么聘礼都可以。
徐乡绅起初也是见陆原风一表人才,虽年轻却一身正气,才将他留在家里住了些日子,本也偷偷存了些嫁女的心思,却也未敢说破,如今可真谓求仁得仁。
那时候的徐婉青虽然只有十六岁,温柔却也有自己的风骨,对于婚事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嫁进陆家之后陆原风要辞官,并且永不再入仕。
也许是冥冥中的预见和注定,大概就连一个闺中小姐也嗅到了清王朝江河日下的气息,才选择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夫君远离官场仕途。
陆原风本就是一根筋的痴人,于是毅然辞官风风光光的将徐婉青娶回了老家,做起了药材生意,安安稳稳的度过了几十年的光景,儿女绕膝,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齐家夫妇和其华来到码头时,齐思任的船还没到,左右齐家夫妇思子心切,也顾不上外头天寒,从车上下来站在码头上迎风站着等。
轮船渐渐靠近码头的时候,齐思任远远就瞧见了自己的父母,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其华。
江边的寒风牵引着陆其华的几缕青丝,发丝轻轻掠过嘴角,夹袄上的雪兔绒毛随风柔和的拂着她精巧的下巴,齐思任目光所到之处,一切都是那么美。
他感激上苍在他去留学的这几年里,岁月给了他更好的其华。
这年冬至的风吹乱陆其华的三千青丝,也吹乱了齐思任年少的心。
船刚缓缓地靠岸,齐思任便迫不及待的跳下船,手里拎着两只沉甸甸的箱子。
陆其华静静的看着齐思任,由远至近,她的重华哥哥跟四年前真的不一样了。
变得眉目俊朗,比当年离开的时候整整高出了一个头,似乎更白了些,藏蓝色的大衣衬的他有些冷峻,举手投足间也没了当年的青涩和稚气。
走到父母跟前放下箱子抱了抱自己的母亲,还跟小时候一样粘着人问:“妈,你跟爸不会把我这个儿子给忘了吧。”
齐夫人柔柔的拍着自己儿子的背,“尽瞎说,快松开,多大了都,也不怕人笑话。”
“妈,这笑话什么,人家法国人的见面礼可都是这样,不论男女老少见面都要抱。”说着松开自己的母亲,转身向父亲问了好。
父亲毕竟是男人,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回来就好。”
“伯父伯母,别在风口站着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也不迟啊。”陆其华开口提醒道。
齐思任侧过脸看着陆其华,他想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
可是久别重逢,让他不知道这几年藏在心底的万般思念又该从何说起。
目光定了半晌,齐思任缓缓地伸出手将其华嘴角的几丝乱发拨到耳后,眼底是化不尽的温柔。
“其华,你长大了。”
“重华哥哥……”
几年的思念和无数次梦里的缱绻,都注进了相逢的目光里。
齐家夫妇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吩咐家里跟来的下人悄悄拿了思任的行李,便先往车上去了。
江面上袭来一阵冷冽的风,其华瑟缩了一下,齐思任这才回过神来,将自己围巾脱下给其华戴上,“走,先回家。我带了礼物给你。”
接到下人报信说思任少爷已经下船后,其华的母亲亲自安排午饭。
车停在陆家门口,思任从车上拿下来一只箱子,吩咐下人先把剩下的行李送回家,自己和其华随父母进了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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