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粥后,二人又再拜谢,杨河摆摆手,问严德政道:“严小友都读了些什么书?”

严德政小心翼翼地道:“回前辈的话,四书五经倒通读了一遍,只是学生愚钝,不求甚解,所以一直未曾进学。”

齐友信在旁恭敬地听着,这边读书人说话,却没有他插嘴的份。

随后杨河又问起齐友信的事,他们为什么逃难。

原来他们逃难情况跟杨家差不多,都是傅宗龙在项城大败后,传言闯贼东进,凤阳府将贼势熊熊,所以他们这个庄子的人就在当地大户的带领下,意图逃向淮安府。

他们最初的路线是从亳州经过宿州,然后取道灵璧、虹县、桃源、清河等地到达淮安府城,不料闯贼虽然没有东进,但沿途的匪贼数不胜数,给他们一行人造成了严重的生命威胁。

本年五月时,土寇袁时中又曾聚众二十万准备攻打凤阳、泗州,然后被总督朱大典击败,袁时中只带几百马贼逃命,却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匪贼残留在淮北的各州各县。

总兵刘良佐在这场战斗中也属于胜利的一方,但也不是没有溃兵逃兵残留在各乡各里。

淮北的州县同样还有革左的匪徒在活动。

所以到达宿州后,一行人就再也无法东进,于是他们就向北渡过睢水,准备取道睢宁、宿迁、桃源等地前往淮安。

然睢水北岸一样不太平,他们一行人最初有几百人,然从亳州出发后,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余这几十人了。

而且这几十人还不是最初一个庄子的人,内中至少有一半是亳州、宿州、甚至归德府乡间或是逃荒,或是逃难的百姓。因为严德政与齐友信一个是里长,一个是读书人,在百姓心中多少有些份量,于是众难民就聚到了一起,相互扶持而行。

至于齐友信这个里长,却不是他愿意当,而是一份祖传的职业,有点类似军户,想甩都甩不了。

所以他谈起后,不但没有荣耀之感,反而有点自卑自贱的感觉。

杨河摇摇头,明初里甲长颇为尊荣,甚至有机会见到皇帝,所谓民徙不出乡,事咸统于里长,那时的父兄之训是子弟以能充粮长里甲者为贤,而不慕科第之荣。

然后慢慢变了,里长甲首、里老人都成为一种贱役,人皆耻为。

里长不想当还不行,一为里长,终身为里长,世世代代为里长。

即使是已经从富户变为贫户的里长,也很难摆脱身份上的束缚,因为富豪之家往往利用自己的财富和威势,串通里书,降低户等,从而逃避担当里长的责任。

而且现在晚明的风气是地方士绅豪强坐大,好事轮不到他们,但若催科派差,征调赋役等坏事、累事、脏事就有份了。在士绅豪族面前又毫无尊严可言,属于夜壶与仆从的角色。

说起了自己的事,齐友信满腹怨言,里长虽然有些权力,可以从中渔利,搞些油水,但收获哪可以跟付出相比?

正所谓别人吃肉,自己连汤都喝不到,再想想先祖当里长时的尊荣,齐友信就份外觉得心里不平衡。

杨河点了点头:“里甲长便若人之手足,手足不存,夫复何存?”

里甲制曾是大明行之有效的基层组织,这种组织被破坏了,就等于瘫痪了自己的手足。而这种小农社会没有强有力的中央集权,行之有效的上下通道,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

别的不说,修整长江、黄河、运河,还有各种河渠水利等,就不是某个地方政府能办到的。

富户地主,一村几户,最多挖点水井水渠,修缮下自己的小家小业,但一场洪水过来,万千个自我经营的小家小业就没了。

如明末的这种大灾难,其实在明初,明中期也不少见,那时都安然渡过了,就因为那时基层组织还在。大明现在这种情况,有若大脑还在,但手脚已经瘫痪,便是有再多的人力物力又如何?

杨河的话让齐友信大起知己之感,他感慨地道:“若朝中都是杨相公这样的人,那就是百姓之福了。”

几人在堂中说话,听二人话里话外意思,不乏有想要投靠杨河,找个领头人之意。

他二人带着难民一路行来,早有力不从心之感,一家几口又多是幼小,时时心下焦虑。而杨河年纪轻轻就是生员,又有强大的武力,在这乱世中是个强大的保障。

若投靠他,不但现在有了保障,就算日后到了安全之地,众人也有了依靠。

杨河当然听出他们话中之意,他正在沉吟,忽然外间传来小孩凄厉的哭声,间中隐隐约约的孩童哭求声音:“……娘亲……不要……求求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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