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珠玉回去时,一屋子的婢仆齐齐松了口气,又赶紧齐齐跪下请罪。这些都是随郡主陪嫁而来的,昨夜本来喜气洋洋,只是她乳母受了郡王妃吩咐,要在她洞房前再仔细教导几句,乳母寻进门,看乖巧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还道她们郡主懂事了,絮絮叨叨讲了好多话终觉得不对劲,试探着询问,也没听见回复。乳母这才大惊,掀了盖头来看,竟是郡主身边的厌奴。    那厌奴却是个死心眼,除了郡主的话,谁的也不听。问了半晌一声不吭,乳母吓极,生怕新郎官这会儿一脚踏进来却见不到新娘子,忙催促忠心的老仆悄悄出府寻去。半夜寻不到,新郎官也迟迟不来,乳母察觉又不对了,往前院子一探,说是新郎官早往新房来了。    这算什么回事呀?    可偏偏自己这边也心虚,不敢声张。    乳母跪地哭道,“郡主日后切莫如此行事了,要教王爷王妃知道,我们这些下人哪里还有活路啊?”    这是奶大她的,平日也疼她得很,珠玉晓得她惧怕,忙扶起她细细宽慰,“我已回来,你放宽心。”    乳母借她力站起,一抬头见她眼底泛青,只道她困乏,忙吩咐人去备水沐浴。乳母一边替她换衣,一边问她,“这一夜郡主都在何处?”    珠玉答说在茶楼听说书。    乳母皱眉忧心,“那地方人多眼杂,只怕有心人将郡主认了出来。”只是要她去僻静处,也觉得不安。乳母没奈何,她奶大的孩子,如何不晓得她是个什么性子?这会儿说再多她也听不进心里去,只好转头将一夜心惊的怒气发在小屏身上,“你也是,竟敢由着郡主胡来,等会儿看我不收拾你。”    小屏瑟瑟躲在郡主身后,珠玉说道,“好啦,她也是被我胁迫,不要怪罪她。”转目一瞧,问说,“厌奴呢?”    说起这个,乳母告诉她,“到了半夜,我瞧那方小公子还未过来,派人去询问,前院说早过新房这边来了,我却不见他,又让人去寻他仆从,说是醉得糊涂,不认路,依旧往自个儿先前那屋子里睡去了。我怕他提早醒来,又想厌奴身手好,就叫她去那院子看守着,一有消息回来禀告。”    入秋了,夜里天渐渐凉起来。珠玉知晓乳母是恼厌奴与她狼狈为奸,特此罚她一罚。却也没法斥责,只是听那胡话,珠玉忍不住呸道,“他哪里是酒醉了?”    正想再与乳母告他一告,也不是真怨他,大家半斤八两,她心里也透亮,只不过是想借此将自己的罪降一降。    还不待开口,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厌奴回来了。    厌奴早将喜服换下。一见郡主也已回来,膝往下跪,开口请罪,“郡主委屈,方小公子才将回府。”    乳母震惊,“怎会?不是说他醉酒吗?”    珠玉说,“听他胡言乱语去,昨夜我还在茶楼撞见了他。”    乳母腿一软,幸在小屏手快先扶住了。乳母仔细一思索,昨夜派人去询问,当时那房里人神色古怪,只怪她也心虚,没敢细问,匆匆就回了。    “他怎敢!”到底是外人,乳母能容忍她的胡闹,却瞧不得自家郡主被人欺负。    珠玉一看,忙应声,“是呀!还请乳母在我母妃跟前多言说言说,他第一日就欺辱我,这个婚本郡主是非离不可的。”    “不可不可!”乳母反劝她,“若将这事捅出来,郡主面上不好看,况且昨夜里郡主说与他遇见,我恐他逼急,到时会将郡主也供出来。”    “我既敢做了,也不怕他说。”    乳母连声哄她,刚好热水备来,便让小屏伺候她进去沐浴。珠玉强熬了一夜,待入了热汤里,长吁一口气,闭目养起神来。    时辰不早,她一时半会儿想入睡也难。再想到新妇第一个晨日还要去向府中长辈问安,又是一阵疲乏。    乳母也在屏风外叮嘱她,“别的郡主尽可胡闹,我心里疼惜郡主,只要能瞒在明面下,也不愿去苛责。只是待会儿去向方老夫人和方夫人请安时,一切礼数郡主不可丢失。”    珠玉小声嘀咕,“我又不爱做他家媳妇儿。”    “爱不爱的,又有什么法子?”乳母好言相劝,“郡主你在府中时也闹过了,王爷王妃再不舍,也没办法违抗陛下旨意呀。”    “皇伯伯旨意里可没说不准和离,待我好好想个计策,定要脱离这方家。”    “好好好。”乳母只当她心性不熟,非要讨一讨嘴上利索呢。毕竟这和离不和离,哪里是她能说上话的?只是这时候不好违背她意思,只得先应和,“那之后再说,不过现在郡主已为君妇,礼数当须周全,不可教人小瞧了我郡王府。”    “我知道了。”    珠玉从水中出来,小屏替她擦净身子,正披上一件白色中单,一个她讨厌得牙痒痒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出现,“开门呀,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将小爷拦在自己的新房之外?”    乳母一吓,赶紧迎出去。    “小公子这是作什么?”她将门打开,趁问礼时悄悄觑了眼方小侯爷,见他果然没有醉意,心里一气,“吵吵嚷嚷的,闹将起来,传去前院该如何是好?”    横竖他也有错,不怕他理直气壮。    方小侯爷不认得她,“你是何人?”说完也不管她,大步迈进来,“她人呢?刚刚踩脏我一件新袍子不说,还将我一人丢在墙外,真是最狠不过妇人心。”    小侯爷见内室无人,又去耳房。珠玉听他脚步声渐近,心里一急,“厌奴,给我拦住他,不许他靠近。”    厌奴应一声,拦在方小侯爷身前。    人是拦住了,可目光拦不住。小侯爷一眼瞧见屏风内那身姿,其实瞧不清楚的,可他偏提一句,“哼,拦什么拦,小爷进来洞房花烛的。”脚步一转,想要绕过厌奴。    听他这样说,乳母犹有迟疑,心里其实是期盼他们少年夫妻和睦,虽然这个时辰再洞房花烛太迟了些,可夫妻见面,也没有仆婢阻拦的道理。乳母见厌奴仍自不知轻重的挡在前面,小声开口,“厌奴你…”    “我呸!”珠玉却气极,草草裹上一件外衣,鞋也不及穿好,光着脚丫绕出屏风,叉着腰指他,“无耻之徒,厌奴,将他给我打出去。”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眼见厌奴真要听令,乳母赶紧拦在中间,“秋寒,郡主快些进去将衣裳穿戴好,仔细着凉。”又努嘴让小屏帮手,谁知珠玉瞧见,跟着回头吩咐,“小屏你不许动。”    小屏怯弱,谁的话都不敢不听,闻言只好折中,又入屏风内,给郡主再披上一件衣裳。    小侯爷被几个女人拦在身前,心里觉得窝囊,手上使力气先将乳母推开了,“我说你…”话到一半,余光瞥见珠玉光着的一双脚上。那是肉嘟嘟粉嫩嫩的一双脚,因在地上凉,小指蜷缩着,说不出的可怜。再抬眼看这郡主,黑发如瀑披在身后,衣不整眉微惊的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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