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着两个人的距离,玉米就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关切地问:“累不累吧?”  “不累,结婚的又不是我,我就是来吃吃喝喝的。这样的好差事,我怎么会累?”苏晨盯着她坏笑,又补充,“我睡了一路来着。”    玉米含笑瞪她,“小古董,手冻得冰冰的,我不是叫你先在里边等着吗?就这么喜欢吹风?”  “嗯,我是怕你找不见我,干脆把我扔这儿了,我喜糖还没捞着一份,就灰溜溜地回去?”    玉米佯怒,一个很重的手势拍下去,苏晨却觉得比赶苍蝇还马虎。    苏晨暖暖地笑,不再逗她,“好啦,怕我累就赶紧别让我站在风里啦。”    与玉米一同走来的有三女一男,苏晨认出其中一个是玉米的小堂妹思思,另外两个女孩苏晨恍惚有些面熟,应该是初中同学,这三人应该和苏晨一样都是来当姐妹团(伴娘团)的。不知是玉米一时激动忘了介绍,还是嫌外头冷想先回车上,不过,苏晨也已经猜到剩下那位应该就是玉米的老公梁亦了。苏晨这么想着,竟然觉得那男人还挺合眼缘,想来对玉米也差不到哪儿去。    苏晨本就抗拒为了看人长相而当面打量人,而且在这半暗不明的夜里,简直仅能看出男女来,又凭着玉米和他没怎么客气的样子,苏晨已经在心里确认了八|九分,于是她便光顾着和玉米搭话了。    一行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天冷得一点都不含糊,大家都巴不得赶紧上车,脚步迈得奇大。    两个女孩和玉米、苏晨都是初中同学,家在一个镇,和苏晨不是深交,苏晨只隐约记得名字,却又不敢断定。女孩们都还记得苏晨,寒暄几句后,苏晨觉得不再坦然了,毕竟她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可自己偏偏又表现得相见甚欢,这算怎么回事?    虽然一开问就揭露了苏晨果真没记得她们,但苏晨想都是来给玉米帮忙的剩下的时间是躲不过去了,自己实在应该像个大人一样交际,于是,她一脸诚恳地试探:  “你叫王之慧?”  王之慧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微笑着点头。  “那你就是林雅佳吧?”  “哇!你,你竟然还记得我!” 林雅佳喜出望外。  “她记性一向很好,她连空号电话号码都能记住十几个。”玉米适时地补了一句,意即苏晨记得她俩实在没她俩什么功劳。    苏晨觉得目前的形式对巩固革命友谊不太有利,诚之又诚:“……我是真的记得。”  王之慧和林雅佳似是见惯了玉米这番模样,懒得与她计较。    苏晨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很满意。苏晨看着两张已经是大人的面孔,已不记得当初彼此青涩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一阵。    走近车子时,快要被苏晨忽略掉的男人快走了几步,开了锁,只说了句“上车吧。”然后把两边车门都打开,自己回到了驾驶座。    瞧这殷勤劲,苏晨在心里满意地笑,偷偷给玉米使了个眼色,玉米刚好在和小堂妹说着家里叔叔婶婶的事,没接住。苏晨听着,好像是说因为家远,叔叔婶婶一家就派了个堂妹来做代表。    堂妹小了玉米六、七岁,刚跟苏晨自己的表妹同岁,对人情世故还很模糊,支支吾吾地用家乡话问着:“姐,我爸妈说来不及给你买被子家具什么的,叫我直接给红包。这红包,我是要直接给你还是给伯父?”  玉米没想到表妹就这么问出来了,噎了一下,倒也没有不耐,“直接给我就行。”  另两个女孩自然是听懂的,宽厚地笑着。    苏晨也觉得思思可爱,突然又想起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过转念又放了心:思思她姐夫应该是听不懂的。    车里他们刚才离开也没多久,暖气余温还在,于是一打开车门顿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难受不?要不要坐前面?”玉米知道苏晨晕车。  “这一趟还好,没事,”苏晨看了眼驾驶座上已然坐着的人,虽然知道玉米不介意这些个,忽然又觉得玉米的提法有些傻,“而且,后座宽敞。”    玉米笑了声,“嗯!可真宽敞啊,后座坐四个人,等下可别后悔哦。”    王之慧笑:“我得感谢你没来挤我们。”  “你一来,我们都得浮在空中。”这是林雅佳的声音。    “……”玉米突然好想打她,“思思,护着你苏晨姐,别让她给这俩带坏了。”  苏晨:“……”    从上车开始,两个女孩就和苏晨聊开了。    苏晨一向乖巧优秀,在那所不大的中学里算是小有名气,两个女孩对她的好奇一时有些盛情,玉米不时帮她说几句。说完近的工作、生活又说远的,大家纷纷聊起了初中之后的高中、大学生活。苏晨一路认真,倒也算顺风顺水,听完苏晨就读的大学,两个女孩惊叹羡慕之余却也没觉得多意外,只认真道一句:“你还是那么优秀。”    苏晨笑笑,没有客气,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或许刚刚就不该开始这个话题的。苏晨遂将话题又扯开了去,聊些普适性的八卦新闻等。    苏晨不习惯好奇和打探别人的生活,所以聊完八卦,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话。车里没开音乐,本来的热闹就靠这几个人撑着,这下,车里突然安静起来。    久别重逢的确兴奋,但抵不住旅途是真的耗损元气,夜晚天然又适合宣泄疲惫。静过一阵,大家好像更提不起力气说话了。    苏晨的位置靠着窗,她扭头看了眼窗外,没路灯,近景远景都黑乎乎一片,只有车头方向有一小段光明。路面似乎是水泥的,宽度刚好能并排过两辆车。四周静谧,随着车子的前进,车灯形成的光柱一段一段地往前交替延展。    行进至其中一段路时,玉米指着窗外的一片,对后座四个女孩说,“外面是一片藕田,夏天的时候开满荷花,可好看了。”    “现在连枯叶都没了,怕只剩杆子了。”玉米又说。    寒冬腊月的也应该如此,苏晨往窗外望去,连半根杆子也没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开过去了。    苏晨随口一问:“你以前来过?”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傻,要是玉米一次也没来过倒才奇怪吧。    玉米却没觉得有什么,说:“嗯,六月份的时候来过一趟,就那一趟。”    “家里这几年变化大,都快认不出来了。这条路几年前还是土面,灰尘挺大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因为一直默不作声,这会儿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晨下意识地朝他看去。他在专注地开车。苏晨觉得好玩,这条路虽是进村,却毫无崎岖感,平缓而安全,偶尔瞥一眼也够了,所以显得他有些郑重其事。又或许和其他普通男人一样,对女人间的谈话无从插嘴,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比如紧盯着路面。  从苏晨的方向,只看到座椅前边短短的头发。看着就是生硬而扎手的发质。    玉米在一旁点点头,应他刚刚的话:“原来是这样啊”。    “你们不常回来么?”苏晨因为看不到他俩的脸,于是对着车内后视镜问道。苏晨知道玉米和她老公都不在县城工作,倒是不知道他们不常回家。  “真是没什么时间。”  男人只抬了下眼皮,“嗯”了一声。    后来,他俩又闲散地聊着,大多是玉米在问他在答,内容不外乎新农村变化翻天覆地,万象更新。    就这么闲话家常,苏晨靠在椅背上听着,竟然觉得还不错,更加由衷地为玉米开心。    后座虽坐了四个女孩,但大家身形相似,像苏晨这样偏瘦的还不到九十斤,倒也不觉得挤。至少苏晨没觉出不适。    苏晨无神地盯车前进的方向看,林雅佳问起苏晨北京的气候,苏晨转头又和她聊了几句。    思思坐得最靠近苏晨,相比起几个姐姐,话少得可怜。苏晨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表妹。也许是因为代沟吧,她想。    不过别说是思思,苏晨自己和老同学也是热情中夹带着客气。若不是因为玉米的婚礼,苏晨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机会能和她们再遇上。    苏晨是慢慢觉得思思安静得有些不对劲的,或许是由于经验和感同身受,她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当她看到思思的脸色时,她更加坚信了心中所想。思思眉头越锁越深,呼吸稍显吃力,手紧紧地攥着衣角。车内没有开灯,苏晨借着映到车内的前灯灯光,隐约觉得她脸色发白。苏晨隐约能感受到那是怎样一种煎熬,这幅模样……    “有袋子吗?”苏晨突然冲前面的人问了一句。  前边两人被打断,先是一愣。  “怎么了?”玉米回头。  “思思好像是晕车。有塑料袋吗?”苏晨又问,她知道车头一般会放很多杂物,或许就有塑料袋。她自己原先倒是随身带着几个,只是路上装果皮垃圾什么的用完了。    男人只瞧了一眼,腾出一只手,翻找起来。    “思思,你晕车?”玉米也帮着找。    “看样子是。”苏晨替她答道。    思思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怕张开嘴。  “你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呢,刚刚应该让你坐前面的,视线好。”    “我没事,就是今天车坐得太久了……又没怎么吃东西。”思思说完这句就紧紧地抿着唇。    林雅佳也在另一边担心地看着,轻轻地顺着她的背。    苏晨对晕车深有体会,知道呕吐和打喷嚏一样,难以忍住,吐出来反而能好受点。有所预感时,什么都比不上在手里抓个塑料袋有安全感。    这一段的路灯开始有一个没一个的,将路旁高大的树影倒映在车内,半明半暗间,思思的脸色看起来白一阵青一阵的。    言语间算是找到救星。    “找到了。”男人没回头地伸过来。    苏晨一点没犹豫,往空中兜了一袋子气,收了口一挤,确定没有漏洞后连忙给塞给思思。    思思再也按捺不住,像是刚卸下什么重担似的,全身松懈脊背弯拱了下去,车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苏晨把思思的头发仔细拢到后背,免得弄湿。    “还好吗?还好吗?”玉米频频转过来问。    思思现在还只能摇头。  “晕车挺难受的。”苏晨盯着思思的侧脸说。    “你们几个呢,都没事吧?”玉米又问。    林雅佳还在轻轻抚着之慧的后背,“我OK。”  “我没事。”王之慧说。    苏晨摇摇头,“我也还好。我以前常晕,现在好多了。” 苏晨猜是之前已在火车上睡饱了的缘故,即便是以高难度动作完成的,而且她还垫过肚子,所以到现在一切正常。    “你晕车?那你大学还跑那么老远?现在又留在北京?”林雅佳十分疑惑,觉得苏晨此举无疑于给自己找罪受。  苏晨笑笑:“嗯。那时候多是忍过去的,后来好像练着练着就好多了。”    男人默默留意着后排的动静,将一切看进眼里,车上有人不舒服,气氛一时有些闷,但自己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只好继续掌着方向盘。    思思将胃里的东西掏空,气也呼吸得舒畅了,才仰躺回椅背上。她觉得自己好像添了挺大麻烦的,有些过意不去,现在听到大家都在讨论晕车啊什么的,好像不甚介意?她觉得释然了许多。    “好受点了吗?”苏晨问。  玉米听到又转过头:“好了吗?好了吗?”    思思笑得有些无力,点点头,“没那么严重,你们别这么……”看到一个个这么担心,思思急忙摆手,“我本来就容易晕车……而且我现在好多了。”    “是不是饿的?”玉米关切地看着思思,安慰,“咱们应该快到家了。”  苏晨突然想起自己包里还有水,立刻掏出来,递给思思,“喝点水吧,能好受点。温的。”    思思接过,却没有动。  苏晨看出她的犹豫,“没事,听我的,喝吧。”  玉米也劝道:“喝吧,她也算是你姐姐,不用客气。”  苏晨点点头,“我有个妹妹,年纪跟你差不多。”这种同情和关切感,几乎是油然而生的,或许只有同样有弟弟妹妹的人才能明白。    是不是自己车没开好?男人透过镜子看向后排时,有种人仰马翻的错觉,脑子里忽地蹦出来这么一句。    说到开车……男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就在这时候,苏晨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玉米,你上次说车站离家三十多分钟,没错吧?”    苏晨平时有留意时间的习惯,车子开了这么久,她心里生起一丝担忧,虽然这怀疑是不该有的,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家呀,不应该……    “现在已经九点半了。”苏晨还是说了出来。从她们从火车站离开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了。    仿佛知道她在看他似的,他从镜子回看了她一眼。自己的错误被戳破了,他脸色微变,问玉米:“这条是回去的路吧?”    “……”玉米盯着他几秒,才发现他并不是开玩笑,脸上是完全收不住的惊诧,“……我也不清楚。”不管怎么说,她对这儿其实不熟……    而且,她讪讪地说,“坐车回来的时候,我一般都是在睡觉。”  男人没什么表情,左右看着路况开始调方向盘。    苏晨在想,玉米刚刚说的那片荷花田没准也是乱指一通……    其他人也不知道现在跟正确的那条路偏离的程度:“……今晚能回到家的吧?”毕竟车上还载着一位明天的新娘呢。    思思又吐了。    玉米完全没被吓住:“放心,这地方没多大,开不到哪里去。”  王之慧没话说。  林雅佳克制住冲动,不去啃玉米。    苏晨担忧地看着玉米,一点也看不出那就是明天要结婚的人,“你怎么也不看着他点?明天可是你俩的大事,能上点心不?”    前方的两人齐刷刷回头,一脸错愕,紧接着,一阵大笑在车里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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