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费尽心思进洛家门,却落得这般下场。”武彦卿让狱卒搬了把椅子,示意阮氏坐。    阮氏很快控制住了情绪,她施施然坐下,又是优雅的大家闺秀样子,说:“能得大名鼎鼎的武大人一声叹,小女子也算是不虚此行。”    “你自然当得。借着外甥周岁向喝多了的姐夫自荐枕席,还事先谋划引人撞破,引来的人也讲究,既有洛家能做主的老夫人,又有洛府世交的几位老夫人做见证。你故事编的也好,演的也好,自荐枕席倒成了洛砚借酒逞凶,最后只能以贵妾身份把你抬进家门。”    “若是生做男子,阮小姐之谋划,或可助你扬名天下。”    “只可惜,洛砚当日并未醉透,发生过什么还是记得。他光风霁月谦谦君子,为了你的名声迎你进门,心里却只有他的妻子,你的嫡姐,因此对你冰冷至极,五年来不曾踏进你房门一步。”    “哈哈哈哈。”阮氏掩嘴而笑,“武大人莫不是说笑,他心里只有我姐姐?他洛砚可不止我一个妾室。”    “那不过是如你一般无二罢了。”古井无波,理所当然,武彦卿话音未落,阮氏忍不住一声冷哼。    “这是洛砚说的?还是我的好姐姐说的?”    “有何差别?连你的贴身侍女也招供说是你因爱生妒意欲谋害主母嫡子。你在洛府五年,过得如同活死人,便也要你姐姐经历丧子之痛来报复。你觉得她的儿子死得太轻松不够解气,便用这样的方式想让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日渐消瘦受尽折磨而死,她却毫无办法。”    “洛砚此人,愚蠢又薄情,我的好姐姐更是个毒妇,他们生的孩子倒是挺可爱,可惜生来就是肮脏的。”仿佛为了给自己的话增加底气,阮氏抬头环顾在场三人,丘亦云和她对视,心中赞叹武彦卿对人心的把控。    在阮氏心里,她所为皆是理所应当,她认为一切错在洛砚夫妻,所以她才骄傲地不发一言。武彦卿恰恰利用这一点,把她说成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卑劣妒妇,果然引来她的反驳。    “洛砚和我乃是同科进士,当年他高中探花,才名满京城,他的孩子未来也将是国之栋梁。”武彦卿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阮氏身上,给人一种他因为阮氏的话生气了的感觉。但丘亦云敢肯定,他的心情只会比之前好,绝不会差。    阮氏果然被他为洛砚辩护之词激怒,她毕竟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惯犯,不过一个后宅女子,在这样的情境下,被击破心防是早晚的事。    “笑话!这世道真是颠倒黑白!你枉称青天,竟是非不分。当初我为何要向他自荐枕席,还不是我那个好姐姐逼的。嫡庶之分,从小她便欺我辱我,我忍到她出嫁,以为终于解脱了,嫁个平常人家我就可以摆脱那个吃人的地方了。”    “可就因为她归宁时洛砚和我说了几句客套话,她便觉得我有心勾引她的丈夫,又惦记上了我。她儿子的周岁宴上,她本是设计我和陈家那个浪荡子私通,被我提前知晓了计划才没有得逞。她不给我活路,那我便搭上一辈子也不让她好过。我不过偷梁换柱让私通的人变成了她的丈夫而已,洛砚要面子,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他还是让我进了洛家门。”    “我假意对洛砚情深才做了傻事,本也哄住了他,还以为自己有了和她斗的资本。没想到她买通阮府下人在我饮食中下毒,我被抬进洛府的当夜毒发,她称我身患恶疾,名为养病,实则将我幽禁。若不是我命大,五年前我就死了。可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也坏了身子。自此受不得寒吹不得风,甚至无法再生育,病病歪歪苟延残喘。”    “无人怀疑她,无人关心我,你说洛砚痴情,可笑。当初定了我要进洛府给他作妾,他就曾与我私会,说会照顾我,结果呢,一听说我身患恶疾就弃我如敝履。”    丘亦云忍不住合了合双眼,好把脑子里那些记忆甩出去。睁开眼正对上丘亦风担忧的目光,她轻摇了摇头,扬起一点嘴角。    “成王败寇,我只恨我心软,没有直接杀掉他们一家四口。”    “不,幸好你没杀。若你所言为真,为了一个恶人脏了自己的手害了无辜幼童,哪怕你侥幸活下去,也必将永远遭到良心的谴责。不值。”丘亦云看向她,诚挚而平和,带着无奈的悲悯。    刑房里一片静默,阮氏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渐渐退去,仿佛刺猬露出柔软的内里,她低声问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我原本是打算让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再让她身陷噩梦疯癫而死的。”    “现在你还有挽回的机会。你还没真正害死人。”此刻,丘亦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阮氏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未来。    武彦卿从旁佐证:“依大乾律,并未对两个孩子造成真正的伤亡,你不会面临太重的刑罚。但你行大衍教邪术却是死罪,若你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或可将功折罪免去一死。”    阮氏闻言猛地抬头,惊问:“大衍教?我的那个玉盒?”    丘亦云点头确认。她本以为看阮氏的态度,要问到盒子的事怕是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武彦卿如此厉害,短短时间就让阮氏说出了心里话,不然他们问玉盒的来处她怕是会充耳不闻。    “我并不知晓那玉盒是大衍教之物。”    武彦卿继续问:“你从何处得来?”    “那是有一次我去城郊上香,路上救了一个受伤的妇人,那妇人所赠。”    “是何情形,细细说来。”    “大概是两个月前,我去城郊白鹤观上香,路上遇到一个妇人,那妇人乘坐的马车惊了马,马车疾奔导致她和仆人走散,车夫被甩下车断了腿,她也在车厢内撞伤了头,流血不止。当时我便替她简单止血包扎,又带着她和她的车夫找到了她的仆人,她把那玉盒作为谢礼赠送给我。”    “她说玉盒是她从临虚宫求来的,每日一炷香,三日后向玉盒许愿,必能实现。”    丘亦风丘亦云对视一眼,第一反应竟有些想笑,这大衍教的余孽竟然还打着他们临虚宫的旗号行事。可想到这帮贼子败坏临虚宫声名,又笑不出来了。    “我将信将疑。但我当时无人可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将玉盒供奉了三天,然后我许了一个愿。”    “你许愿让你姐姐生病。”武彦卿肯定的说。    “大人料事如神,佩服。确实,当天她就生病了。那时我还不是很相信,只以为是巧合,又许了几个小愿望,果真一一实现了,这让我看到了报仇的希望。”    “于是我有了报复的计划,我向玉盒祈求让她的两个孩子去死。我没想到玉盒竟然会和我对话,它教我一刀致命不够痛,教我让我的仇人一步步深陷绝望之中的办法。后来我就照玉盒的指示,寻了个机会让两位小公子触到了玉盒,然后把玉盒埋在花园里。从此他们就夜夜梦游至花园,眼看着精神一日差过一日。”    “那赠你玉盒的妇人和她的仆从,身上有什么标志吗?你还记得些什么?”丘亦云问道。    阮氏摇了摇头:“说实话,当玉盒显露出神奇之处后,当日的情景我回忆过无数次,不过确实没什么特别。但是妇人的长相我记得很清楚,若给我纸笔,我能画出来。”    “备纸笔。”武彦卿立刻吩咐狱卒,狱卒抬来书桌纸笔,他又亲自拨亮了油灯。    “多谢大人。”阮氏颔首行礼,内心的谢意真挚了起来。    她这短短二十一年人生,收到的善意很少,没想到如今下了大狱,反而收到了一些真心的关怀。莫名的她就有了信念,对未来有了一丝憧憬,她突然意识到,她的一生还可以很长,若能脱离阮家和洛府的牢笼,她或许也还能做一些想做的事。    丘亦云和哥哥一起从大理寺离开的时候,她还在想阮氏之事。个中情形自然还有待武彦卿进一步查验,但是她自问也有几分相人之能,她相信阮氏所言。她想,若是最后查明她和大衍教确实没有关联,只是被蛊惑利用,她可以帮她一把。    “恐怕那凶魂将杀人的过程拉得这般长,就是为了引我们关注。”丘亦风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    收敛心神,丘亦云点了点头,说:“刚才我就在想,康王殿下一事也是如此。那蛊虫入体,瞬间便可绞杀殿下。可下蛊者没有,直到哥哥施法压住蛊虫,那蛊虫甚至没有反抗,这拖延之态,如出一辙不是吗?”    “一直待到你回京,我们兄妹都在,下蛊之人才临死反扑。”    “他们的目标,或许是我。”丘亦云语气平静,仿佛说的那个被盯上的人不是自己,“奇怪的是,他们应该知道,这样的术法并不能真正伤到我,为何还要来送死?”    “他们为何要知道伤不到你?你在外不就是个打卦算命画符的小姑娘吗?”丘亦风一夹马腹,两人催动马儿向镇国公府行去。    “哥哥,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但我总觉得不对。”丘亦云摇摇头,“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武大人追查了那妇人的事再说。”    “以后出门必须带剑,乱七八糟的人请你出手不要去管,知道吗?”丘亦风摆出兄长的架子,一本正经教训道。    “是,兄长大人。”丘亦云装模作样的配合,话锋一转说:“要不我回临虚宫住一段时间。”    临虚宫外邪莫侵,确实顶顶安全,丘亦风“好”字都到了嘴边上,硬生生憋了回去。无他,妹妹若是去了临虚宫,还怎么和未来妹婿培养感情。    “你去了临虚宫,要是我去了外面,歹人混进府怎么办?”    丘亦云想说镇国公府镇宅辟邪之物不少,不会轻易被人混进来,可想到那是大衍教,谨慎起见,也点了点头。    兄妹们刚回府还未进门,门房就来报嘉宜县主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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