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阿姐!”    夏嬷嬷才意犹未尽地夸完喝了口水,就听到门外传来善礼喜悦的呼唤。听得出,善礼心情不错。不过,善礼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嘉兰房门外,并没有直接闯进来。    “进来吧。”嘉兰道,又吩咐夏时备上糕点。听到嘉兰的吩咐,芒种才把善礼放进来。    “哪儿来的天大的喜事儿?瞧你,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了。”嘉兰打趣道,善礼忙睁大了眼睛,眨巴了两下,又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爹爹已经跟四叔说了,要帮我组一队护卫!”    蒋府的亲卫也即是家兵,每个子孙都有一队,现今共八队。其中,蒋老太爷两队,蒋忠天等兄弟四人各一队,善仁和善义两兄弟各一队,每队十二人,由蒋忠亲统领训练。一般在子孙十岁那年挑选,直到十五岁正式为其建队。    “怎么这般早?”嘉兰愣了一下,竟还回过头去问了一声夏嬷嬷:“善礼是六岁吧?”夏嬷嬷骄傲地点了点头:“那是老太爷和老爷们看重咱家三少爷!”她可没想嘉兰那么多,挺直了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善礼也挺直了胸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嘉兰。嘉兰眸子一缩,藏起了忧虑惊疑的神色,温和地摸了摸善礼的发咎:“善礼真厉害,那是谁做你的小队长呢?”    “爹爹说要比武呢!现在是维勇哥哥在带着他们。等我到七岁了,就选里面最厉害的那个!”善礼可兴奋了,他掰掰手指头,算算他阿姐生辰之后再过一月就是自己的生辰,期待得很。    “喔——”嘉兰略略皱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善礼可没他阿姐这样的顾虑,他拿了块糕点砸吧着嘴,凑在嘉兰身边道:“阿姐阿姐,我觉得还是萧哥哥最厉害。”    嘉兰愣了一下:“萧石头?”善礼点了点头,又撇撇嘴道:“萧哥哥可不叫萧石头了,他刚求爹爹赐名,爹爹给他取名叫萧肃政,肃杀的肃,政论的政。”    “爹爹取名?”嘉兰讶然地睁大了眼睛。善礼觉得自己阿姐这样特别可爱,一点儿不像平时胸有成竹的淡然,不由得有些得意:“对呀,萧哥哥这半月来可是异常刻苦,天赋也极高,郑师傅都夸他!”    善礼大约同萧肃政建立了不错的情谊,此时居然也有种与有荣焉的兴奋。    嘉兰瞥了他一眼,不甚明白自家爹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想了想,问善礼:“爹爹赐名之后,你萧哥哥是何反应?”善礼愣了一下,歪着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大约,也开心的?”他说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爹爹跟萧哥哥说话的时候,把我支出去了,回来只告诉我给萧哥哥改了个名字,我就没多想。”    他没好意思告诉嘉兰,自己是多想偷听然而除了竖着耳朵什么也不敢做的。    “喔……”嘉兰迟疑地点了点头,看到善礼躲躲闪闪还有点脸红的样子,也猜出了善礼当时心痒痒而又怕父亲的状况。她不由一笑,将心底的不安和犹疑都放到一边:“那你可送了什么礼给他?”    说到这个,善礼脸更红了,他嗫嚅着说了句什么。嘉兰没太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什么书?”    善礼已经滑溜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一转眼就到了门口,这才敢扒着门框大声点道:“我把阿姐抄的兵书送给他了……”    说完,没等嘉兰回过神来,就大声道:“阿姐是我错了我不该拿错书的我这就去把书换回来你别告诉爹娘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停顿的,然后刷地就蹿了出去,把门口的使女们唬的一愣一愣的。    嘉兰先是一愣,后挑眉一拍扶椅的把手,就连夏嬷嬷也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素来温柔亲切的嘉兰冷了脸,身边的使女大气也不敢出。    夏嬷嬷回过神来,也冷着脸命令大小使女:“敢叫我听见一声,呵!”她们主仆二人这一冷脸,直叫侍女们心颤,谁还敢往外说。    “走,这事可大可小,得去跟娘亲说一声。”嘉兰是真恼,若叫那些黑心人说起来,还当她胳膊肘往外拐,又私相授受呢。夏嬷嬷等人迟疑了一下,想到了善礼一连串说的话。嘉兰一眼就看出了她们心中所想,她一声冷笑,傲然道:“我答应了吗?”    她可不是没答应么!三少爷那一连串都不带停的话,哪容得人插嘴!夏嬷嬷等人默不作声,心里为善礼点了支蜡烛。    *    善礼虽一溜烟跑了,心里却还很是忐忑。等跑到自己的院子里,又踟蹰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其实并非有意要把嘉兰抄写并注解的兵书借给萧肃政,只是嘉兰那时候正在模仿爹爹的字,封面上的书名与爹爹的笔迹并无二致。而善礼刚知道萧肃政得了爹爹的赏识,又知道要给自己选亲卫,正是高兴的时候,一时不查,就拿了嘉兰的书给他。直到自个儿回书房静下心来,才恍然意识到摆在桌面上的,其实是阿姐的书。    善礼耷拉着脑袋,竟觉得今儿听到的好消息也没那么让人兴致勃勃了。他在院子里像个小大人似地背着手来回踱步,想了想,决定拿长兄蒋善仁的兵书去换回阿姐的兵书。    其实若说注释的兵书相较价值如何,毋庸置疑蒋善仁的更声名在外。在他这个年纪,也就只有吴家大少爷吴越舟能与之匹敌。蒋善仁年少领兵,足智多谋,战无不胜,多少人想求他指点而不得。但是对年仅六岁的善礼而言,嘉兰的兵书却更深入浅出。他往往是读一遍无注释的兵书,自己注解留下疑问,再读嘉兰的注释答疑解惑,最后才用蒋善仁的注释查漏补缺。    善礼一做下决定,立刻就从屋里拿出了蒋善仁注释的《虎钤经》。他这般毫不迟疑的模样,看的一旁的长随湖沼都有些肉疼了。    “少爷,您真要把这兵书给他啊?要是碰坏哪一点……”湖沼眼睛直看着《虎钤经》挪不开,只觉得自己的心肝儿都在颤。毕竟蒋善仁很少做详尽的注释,这《虎钤经》已经是其中最详细地一本了。善礼其实也舍不得,咬着牙把书那檀木盘托着,小心地捧在手里:“但那是阿姐的书呢!”    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阿姐的书,不能随便给别人看。”他为了肯定自己的结论,还点了点头。湖沼也只好跟着点了点头,两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去找萧肃政换书。    *    倒是巧了,才走到半路,他们便迎面遇上。萧肃政的手里也拿着一本书,仔细而小心地用藏青色的布裹着。萧肃政是由一个嬷嬷带来的,这个嬷嬷是年老的武婢,专门负责为外人引路。    善礼看到萧肃政不由大喜,忙笑着把手上捧着的书递给萧肃政,颇为期待地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肃政道:“萧哥哥,我拿大哥哥的《虎钤经》换阿姐的《纪效新书》好不好?”    他还是年纪太小又心焦了一些,没等湖沼反应过来出声提醒,已经一胡噜把《纪效新书》是嘉兰所注释的事说了出来。    湖沼冒了一头冷汗,小心地看了武婢嬷嬷一眼。武婢嬷嬷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萧肃政看着不过刚过他膝盖的善礼,神色松缓而温和。他接过了善礼的书,又道:“并非是二姑娘的书,是你误拿了你自己的兵书。我看注释未完,想来你也并未读完,所以才特意送还。”    善礼愣了一愣,湖沼已经马不停蹄地点头:“多谢萧护卫,都怪小的没理好三少爷的书桌,才让三少爷错拿了自己没看完的兵书。”这么好的台阶,他不下就真傻了。    善礼也回过神来,憋了个大红脸,竟然还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兵书。不过当下,他自然也不会反驳萧肃政的话,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颇为虔诚地从萧肃政手里接过了裹好的书籍。    把书拿到手里,善礼忍不住抱在了怀里,将书贴在胸口,才有种踏实的感觉。萧肃政的目光落在善礼手上的兵书上,神色复杂。继而,又看着自己手里极为珍贵的《虎钤经》,不由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善礼自习武以来,蒋府也就新入了萧肃政一人。萧肃政被安排和善礼一同习武,善礼自然和他更亲近些。争取到了蒋善礼的信任,是他极为难得的机遇,他绝不会错过。    “多谢三少爷借予我《虎钤经》,二日之后必当奉还。”萧肃政朝善礼肃穆地躬身行礼,等直起身子时,却看到通往善礼小院的长廊拐角处,远远地走出一行人。    是嘉兰一行人。    她身侧后方跟着武婢芒种,芒种稍后跟着夏时和夏间两个穿着一样的青绿比甲的使女,其后又有两个小使女分别捧着暖炉和护手。    嘉兰裹着一件银狐轻裘披风,细软的银狐毛领里露出一张白净的小脸。她留意到了善礼这里的状况,远远地在长廊上站定,遥遥地望了过来。    嘉兰看到萧肃政时,朝他微微欠身。嘉兰不过是客套礼数,萧肃政竟也躬身回礼。倒把善礼唬了一跳。    他下意识地顺着萧肃政行礼的方向回头一看,嗷地一声就叫了出来。也顾不上跟萧肃政寒暄了,连忙跑到了嘉兰面前,把手上的书递给嘉兰。    湖沼赶紧跟萧肃政告罪,补全了礼数,赶紧跟了过去。    “阿姐阿姐,我换回来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善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嘉兰的脸色。嘉兰没有说话,低头看了被小心包裹的书。那块藏青色的布竟然连褶皱都没有,可见包裹之人的用心程度。    她看了萧肃政一眼。此时,萧肃政已经在武婢嬷嬷的带领下转身离去。嘉兰微微叹了口气,朝善礼点了点头。    “你呀你,把你自己的兵书收好了,还没看完呢,就不要借与他人了。”虽然未先通气,但嘉兰想到的理由和萧肃政并无二致。善礼一听,疑惑地看着手上的兵书,他还真有点糊涂了。    “今儿,我没跟娘亲说此事。下回你若是再这般不经心,我可也不依你。”嘉兰又嗔道。她先前虽气,也的确带人往爹娘院子里去。只是才走出自己的院子,她便改了主意。与其立时就说与娘亲听,让娘亲去责怪善礼,不如等一等,看善礼自己会如何解决。正因此,她才改道,往善礼院子里来。    善礼哪敢不应的,早点了十来次头了。    嘉兰见他态度诚恳,且也算处理得当,又细细问了一遍他与萧肃政的应答。善礼忙不迭地把萧肃政的话转述给嘉兰听,又疑惑道:“阿姐……”他显然是想问为什么嘉兰和萧肃政都说着兵书是他自己的的。嘉兰笑着打断了善礼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且回去看书,答案自会明晓。”    她此时若由着善礼点破,岂非辜负了萧肃政的一番苦心?他既然有意隐瞒,也算识礼之人。    善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也乖乖地不再询问,而是别过嘉兰,马不停蹄地回房间拆包裹去了。    善礼小心地解开布包,拿着那《纪效新书》左看右看,半响,又不确定地把书递给湖沼看一眼,迟疑地问道:“这是阿姐抄的书吧?”她用蒋忠地的笔迹抄的,注释还是自己的簪花小楷。    湖沼看着懵懂的小主子忍不住扶额,别过脸去点了点头。    “奇怪,那阿姐和萧哥哥怎么都说是我写的呢?”善礼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他对男女大防还没有那么深刻的理解,他的姐姐们都很能干,他家还有武婢呢!更何况,他娘也没怎么教过他呀。他之前紧张,只是单纯自己非常喜爱,又把姐姐的东西看得极为珍贵,是轻易不能给外人的。而且姐姐曾言明不能给外人看,他一直恪守承诺,却没想过是因为姐姐的东西不能示人。    “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姐姐写的呀?”善礼再问,还想到了新的事。他想到姐姐的画作也从不轻易示人的,虽然他总觉得姐姐的画作跟市面上价高的“空谷居士”比也不逞多让,但姐姐似乎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的画作流出蒋府。    湖沼忍不住插嘴道:“三少爷,不是不想,是不能啊。”善礼一听,睁大眼睛瞪了湖沼一眼。他年纪小小,这一瞪的眼神竟然如同他父亲蒋忠地一般犀利!湖沼赶紧把嘴巴闭得牢牢的。    “说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善礼有些生气了,他年纪小,直觉加在姐姐身上的枷锁是如此沉且如此重,又如此不公平。    “哼!爹爹、伯伯、叔叔和哥哥都做不到,那就等我长大了,我让天下人都知道姐姐的厉害!”善礼大声道,愤怒地扬了扬自己的小拳头。    他目光澄明透亮,如旭日灼耀,如清流激越。他今日所言,是自己对自己的承诺,悄然种在他那一颗赤子之心里。如冬日埋种,静静地等待春风回暖之时,破土而出。无惧狂风骤雨,终有一日,长成参天大树。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