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裴澈和赵印有过生死相依的日子。 那时候裴澈还没有成立教派，也还不是人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 而赵印也还不必像现在这样假死逃脱仇杀。 同样的爱好使两人走到一起——研习各门派武功秘籍，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恐怕他们会成为闻名江湖的知己好友。 裴澈是在一个偷盗武林秘籍的夜晚和赵印打照面的。 那时候裴澈已经先一步在江湖上“成名”，他作为偷了半个江湖门派的小偷，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但那时候各门派还不知道有个赵印。赵印也偷秘籍，并且他每次还以裴澈的名义偷，谁让他已经取得江湖认证的“神偷”名号。 赵印偷的心安理得，把所有的锅都推给裴澈也轻车熟路的很。 这天他照常把一个临摹好的帖子丢在秘籍丢失的位置，意外遭受了攻击。 “胆子不小，敢冒名你爷爷！”裴澈压抑着声音怒斥。 “孙子，今天让你知道谁才是你爷爷！”赵印轻笑，把秘籍一手揣在手里，就和裴澈打起来了。 所谓不打不相识，这次交手，两人也打出了友谊。等到空气再次平静下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坐在屋顶上把酒言欢了。 “小子，以后跟我混吧，带你吃香喝辣。”赵印比裴澈年长些许，自然就拾起兄长的架子。 “我看是你跟我混吧，别忘了你用的可是谁的名义。”裴澈轻笑。 自此之后，两人联手作案更是百发百中，没有一次失手。 这件事终于引起了各门派的恐慌，他们的秘籍都被一个人学去了，本来各门派足以抗衡彼此的独门武功如今变成可能随时流传在普通人间的东西。 于是江湖开始诛杀盗贼裴澈。 裴澈不得不整日东躲西藏，生活有些狼狈，但好在也不是一个人。 但两人终究还是年纪尚幼，千躲万躲的灾祸也随之而来。 不知道是谁先设计的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套路，设好了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裴澈，我偷到了一本古籍。” 那日，赵印拿着一本封面破烂的书来找他，书页还有被虫子驻的痕迹。 裴澈拿来随手翻了几下，有的地方被虫子咬过，字迹已不可考。 “这本还是不练了吧，你从哪拿来的。”裴澈还在看古籍，虽然有缺页，但内容却很有吸引力。 “我从江南江家偷的，好像是远山派的东西。远山派掌门柳城你知道吧，早几年，他行走江湖的时候，很攒了些好东西。据说这本秘法，是柳城输给江家的秘籍。” “确实是好东西……可是。”裴澈欲言又止。 “我知道缺页，但你看也不多。有的字根据上下文也能猜出来是什么。其他地方没有缺页断章，我看这种小问题不大。我们都小半年没看到这种好东西了，你要是不看，我可就留着了。”赵印笑他胆小。 他们偷来的秘籍从来都是共享的，一人练完另一个人再练。裴澈年纪比赵印稍小，所以赵印便让着他，让他先练。 裴澈知道赵印的意思，他的意思如果他不放心他就先试。 “不用，我来吧，就你那脑子，万一走火入魔了。”裴澈笑他，一把抢过那本书。 赵印也不再争，他相信以裴澈的才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毕竟之前不是没偷过缺页的武功秘籍，这本只是有的字迹比较模糊而已。 赵印就放心出门觅食了。 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一张已经慢慢织就。 裴澈闭关在山洞练功，赵印除了吃饭其他时间都守在洞口。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裴澈出关的日子也到了。 “赵印……” 赵印耳里极好，尽管声音很低，他还是听到了。他心里咯噔一下。 进到洞内，他就看到裴澈正仰面躺在地上，双眼赤红，他极力控制自己的内力，但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妙。 赵印赶紧上前给他输送内力，帮助他控制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力。 “裴澈，你好点没，裴澈！” “我被反噬了，我……控制不了自己……你快走，别在这里。”裴澈面容扭曲，双眸中的红色越来越鲜艳，像藏着一直嗜血的蝙蝠。 “留你一人在这，我做不出来！”赵印还是源源不断给他输送内力，他的脸色渐渐苍白，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这是白费功夫……”裴澈想阻止他，自己却动弹不得。 “少废话！”赵印在脑袋里迅速回忆着秘籍的种种，想知道有没有破解的办法。 “这武功……是有人用隐秘的笔法编写而成，只要开始炼，就会被吸引进去，无法停止……”裴澈的嘴角已经隐隐出现黑色血迹。 “裴澈！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看的一本书里，走火入魔的破解之法。”赵印的声音也越来越虚弱：“这件事归根到底是我引起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裴澈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是一个邪术。 书上说，在修炼功法的过程中，若不慎走火入魔，另一人可以将对方紊乱的内力戏到自己身上，同时将自己完好的内力引渡到对方身上。 这种办法说白了就是以命换命，最终施用这种办法的人会暴毙而亡。 “赵印……你别添乱。”裴澈想阻止，却已无能为力。赵印已经调用起全部内力。 这种办法确实是有成效的，裴澈快要被撑爆炸的身体缓解了不少。 与此同时，他也使用另一门武功，和赵印签下了共生契约。 此时的他们都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因为各家功法从来没有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使用过，谁也没法预测将来发生什么。 “裴澈……你疯了……”赵印也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惊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裴澈竟然和他签了共生契约，如果他跟他换命之后当场暴毙呢？那么他救他的意义在哪？ 他们都是理智的，像今天这样做这种冲动的决定还是头一回。 “我们是好兄弟，当然要同生共死。”裴澈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但他的气息也平稳下来。 他们一开始只是因利益的羁绊同行，如今加了点别的什么，感觉似乎也不坏。 但此时也不是他们伤春悲秋的时候，因为洞外已经有人慢慢逼近了。 “诛杀裴澈！诛杀裴澈！”洞外的声音由远及近。 赵印扶着裴澈，此时两人状态都不乐观，而洞外却是那么多武艺高强之辈，今日恐怕仍是难逃一死了。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救你，一个人跑总比两人都死在这强。”赵印嘴硬起来，打趣道。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裴澈稳稳自己的步子，浑身力气渐渐复原。 他们两人走出洞口。 大部分人显然没想到裴澈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场人脸上形色各异。 裴澈手里夹着那本秘籍。 “怎么，你们以为这种小把戏就能置我于死地？”裴澈冷笑，将那本秘籍丢在那群人眼前。 其中一位看起来也就三四十岁的男子，顶着满头白发，见到那本秘籍瞬间变了脸色。 “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中年男子脸色像见了鬼般。 其他人更像看魔鬼一样看着裴澈和赵印。 “有什么好怕，他就算不死也半残了吧，我先来会一会他！”人群中有位白衣少年郎等不及了，持起剑就冲上前。 裴澈就要接招，却被赵印拦了下来。 “我先来。”赵印给裴澈一个眼神。 两人都知道，恐怕以他们现在的状态，一个没学多久武功的孩子都能轻易把他们击倒。可能不过手几招，他们的真实状态就会暴露无遗。 此时谁接招都是一样的。裴澈也没再拦着，站在一旁，表情凝重。 “区区小毛孩子，就想挑战你爷爷。”赵印接下了少年的招数。 少年果然习武没多久，招数有很多漏洞。赵印此时虽然身体虚弱，但他偷学了那么多武功，用灵活的身体躲避几次攻击还是容易的。 赵印不直接攻击少年，少年却越战越勇。 人们还没摸透赵印的招数，便也不敢轻举妄动，小瞧了他。 但连续十几招后，赵印还是尽量躲避着少年的攻击，而且渐渐的，他体力也落了下乘。 此时再看不出端倪来就不能称之为习武之人了。 人群中已有人露出轻视的笑。 那眼神在裴澈和赵印间来回扫，仿佛在看瓮中之鳖。 裴澈手心里捏了把汗。 少年的脸越来越兴奋，赵印的招数越来越无力。 “渣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还以为有多强，如今看来不过尔尔。”少年的眼里闪着嗜血的光芒。 赵印无法，只好拼尽全力用力一搏，他飞出手中的短剑。 剑毫无意外被少年打开了，那把短剑朝旁边飞去，周围有一女子躲闪不及，脖子被划开一道刀口。女子当即倒地，周围有人围上去，但大多数人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可以看出女子在这群人里的地位一般。 女子的血喷溅到赵印的皮肤上，赵印的神色出现微妙的变化。 因为伤及无辜，周围的人跃跃欲试，脸上露出得而诛之的目光。 赵印的脸色越来越狠厉，他盯着眼前的人，脸上露出嗜血的杀意。 “赵印……”裴澈察觉到不对，他轻声喊他。 此时，那些所谓的正派联盟也一齐冲了上来。 * 后来的事，是裴澈无论如何也不愿回想极力不再回忆的事情之一。 在战斗中，他终于体力不济昏倒了，昏倒前他的目光还锁定在赵印嗜血的脸上。 那些哀嚎和求饶最终都会化成赵印手下的冤魂，裴澈以为自己离死期也不远了。 裴澈在血泊里醒来，一阵风吹来，身体冰凉凉的。他在刺鼻的血腥气中爬起来，借着皎洁的月光，看着周围的一切。 各种奇形怪状倒伏的尸体，有的身首异处，有的死不瞑目。他忍住胃里的不适，看到不远处正泡在血泊里双目呆滞的赵印。 “赵印。”他喊他。 赵印回过头，被鲜血涂满的脸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笑容：“裴澈，我好像知道怎么才能活下来了。” 裴澈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之后的日子，就是裴澈给赵印找活下来办法的日子。他们依然热爱搜集各种武功秘籍，但比起活下来，他们太次要了。 裴澈成立了教派，他意识到当有人来侵犯他们的时候，如果没有可用的教派抵挡，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蚂蚁。 赵印也支持，但是他不能再和裴澈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了。 他的可怖已经传遍了江湖，但没人知道他是生是死。 裴澈成立教派后，没有人跟在左右，久而久之，江湖便传言赵印死了。 死了也好，不然徒增灾祸。 裴澈无数次这么想。 成立教派也不简单，裴澈在那段时间手脱了形。他不喜欢这些和武功没有多少干系的东西，可如果不防卫，他就永远不能做到自己喜欢的事。 而且还有赵印，和他建立了共生契约后，他就不是再为自己活着了。 赵印在那场战争前落下了病根，但同时也快速地在战争中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就是用处子的血浸泡身体，他体内紊乱的内力就会得到控制。他每个季节发一次病，多年来没有根本解决的办法。而且近年来，他需要的新鲜血液的数量越来越多，这无形中增加了裴澈寻找血液的压力。 最开始的时候可能一碗口的血便足够帮赵印度过危险，但如今已经发展为以桶计量。有时候要放干一个人的血才足够，这无异于另一种形式的以命换命。 所幸裴澈还有魔教，教派之大，寻找处子之血也算容易。 有一年裴澈给赵印送来一大批身家清白的女子，她们被养在百花山里，每季都会被取出一定量的血液。这些量不会影响生命安全，赵印的命在这些血液的养护下得以延续。 但毕竟治标不治本，赵印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他越来越像一个老头，青春不再。和裴澈站在一起的时候，如果说他是裴澈的爷爷都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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