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搬走后,隔壁又新搬进一位自赎自身的花娘,名唤玉春,称为春娘。因为刚赎身不久,买了两个女童,约五六岁的样子,模样瘦小,眉眼却是清秀。    春娘安顿好,就带着两个女儿登了门。金娘很是热情,把人请进来。    两个小女童,之前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要不是穷,谁会把女儿卖到落花巷?春娘给她们娶了新名字,一个叫幽香,一个叫怜雪。    幽香和怜雪年纪小,不知自己将来的命运。只道是再也不用做活,还能穿好的。至于吃的虽少,却都是从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她们张大嘴望着碧姜和绿衣,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向往。绿衣问了她们几句话,随意送了两盒胭脂,把她们高兴得差点没哭起来。    “还没见过世面,让金姐姐笑话了。”春娘说着,略带娇嗔。    “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眼光是个不错的,你别看这两个丫头黑黑瘦瘦的,长大必是美人胚子。当初我的几个女儿,别人都说要亏大发了。你现在看看,她们哪个出去,不是艳冠群芳。”    春娘听到这话,心花怒放,“那我就托金姐姐的吉言,也不奢望能有两位姑娘一般的绝色,能有个七成就谢天谢地,下半辈子就不算白忙活。”    “姐姐还能诳你不成,且等着看吧。你以后若是没事,就常来走动。”    “我以后少不得要常常叨扰金姐姐。”    碧姜观察那两个女童,看着她们眼里的兴奋之色,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或许对于她们来讲,眼下的生活是做梦都不到的好日子。    等到了用饭时,春娘起身告辞,金娘也不留客。落花巷里的花娘们,没有自己动手做饭的先例。    无论哪家,都是在翠园订饭,按月交银子。    翠园位于落花巷的中间,是整个巷子地位最高的地方。无论是姑娘要学习技艺,还是世家来挑人,都在翠园进行。花娘们不用再克制进食,自不与姑娘们一同用饭。    屋内只剩下碧姜和绿衣。    很快,送饭的婆子就送了午饭过来。碧姜养了几日,觉得身上大好,就是原身太过体弱,实在是不能过多消耗体力。    木桌上,两边各摆着两个小碟子。一个碟子里是一小撮青菜,没有半点油水。另一个碟子里是半颗鸡蛋,用白水煮过的。    除了这两样,还有一杯羊乳。    看着几样少得可怜的食物,她默默地拿起筷子,细口细口地用起来。对面的绿衣喝过牛乳,用了鸡蛋,那青菜剩着。    “实在是吃不下了。”    绿衣把碟子一推,推到碧姜这边。这几日,都是如此。碧姜也不嫌弃,伸手把碟子够过来。裕西关一带苦寒,极少能吃到青菜。在边关多年,她自认为自己已抛却了许多公主该有的忌讳。    “碧姜姐姐,你近几日胃口变大了?”    “嗯,许是病了一场,元气大伤。”    绿衣了然,随后又道:“虽是要养身子,但你以后可不能这样。若是身子长得粗壮,还如何讨贵人们的欢心?”    碧姜手一顿,这点吃食,比她从前养的八哥吃得都少。偏生她吃完后,腹中就有了饱胀感,竟是刚刚好。    绿衣看着她,自打她病好以来,似乎变得更不爱讲话。甚至说是性情都有些变化,或许是郑公子搬走,她伤透了心,才会如此。    “碧姜姐姐,你慢些吃吧。”    碧姜嗯了一声,很快吃完了碟子里的东西。这副身子实在是弱,长年累月吃得少,脾胃都饿小了。她有心想快速养好身体,却也知饭不能一口吃完。    再说,就算她想吃,也要有得吃。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绿衣起身回屋,一走三摇像拂柳一般进了里屋,软软地靠在床头上。即便是如此随意的一个姿势,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媚态。    看到绿衣的仪态,她略为皱眉,心道自己可不能那样。等自己走路时,尽力端正姿势。但身子太过柔弱,只得与绿衣一般,扭着身子,飘到床上。    事急从权,也没人知道她是公主,何必再端着公主的架子。    绿衣躺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幽幽地道:“郑公子搬走了,都听不到读书声。虽然他读得我听不懂,可天天听着,竟觉得心安。那些个曰不曰的,听得人心里舒坦。猛得听不到了,还真有些不适应。”    碧姜不说话,闭目养着神。她现在只想养好身体,将来若是想做什么,也能有些力气。总好过软绵绵的,任人宰割。    歇了约半个时辰,只听见外面响起笛声,悠扬绵长。    绿衣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见碧姜还闭着眼,轻笑一声,“碧姜姐姐,起来吧,要去翠园了。”    碧姜心下不显,不知她说的翠园是什么地方。但却慢慢地睁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跟在她的后面朝外走去。    翠园位于落花巷的中间,说是园子,其实就是一座大院子。    两人出了门,看到左右两边的屋子里,同样走出三两的姑娘。碧姜低头,不与任何人视线相对。    绿衣挽着一位杏色衣裙姑娘的手,“青云姐姐,几日不见,可想死绿衣了。”    “你这张嘴就是甜。”青云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到碧姜,笑着问道:“碧姜身子可是好些了?”    “嗯。”    青云见碧姜兴致不高,想到是因为郑公子搬走的原故,走到她的身边,低声劝慰,“你呀,莫要多想。金姨还能亏待你,你看你们红绸姐姐,现在过得有多好?我可是听说,你娘想把你送进汪府。汪府知道吗?听说汪大人是提督大人,家世显赫。”    碧姜愕然,抬头望着青云。    青云长得小巧玲珑,虽然五官谈不上十分出彩,但眉眼清秀,加上一身的媚态,别有一番风情。碧姜错愕的是,对方提到的汪大人。    京中能有几个汪大人?自己知道的能叫上名的就那一位,不过不是提督,而是骁骑将军。但现在是三年后,汪奇山被提升为提督也未可知。    汪奇山这个人,生平除了嗜酒外,还有一个令人不耻的嗜好,就是爱玩弄幼女。    以前父皇曾说过,越是性情有瑕疵的臣子,用起来反倒是放心。那时候的她虽厌恶汪奇山的为人,但不可否认对方是个人才,也就没怎么追究他的私事。    哪成想到,时过境迁,她竟要成为汪奇山手中的玩物。    她吃惊的样子落到青云的眼里,以为她是欢喜得不知如何反应,“碧姜妹妹,说不定啊,你将来能在提督府上当姨娘。我可是听说了,提督大人可是朝中一品大员。”    绿衣眼里冒着光,拉着青云的手,“真的吗?青云姐姐,真是一品大员?”    “那还能有假,可惜汪大人只喜欢极为瘦弱的姑娘,你我恐怕在他眼里,都有些粗壮了。”    青云说完,绿衣眼里的光黯下去。    她们这样的人,所求不过是入高门,受男人的宠爱。一品大员,对于绿衣来说,是天一样的存在。之前她以为红绸进的金家就已是极好的,没想成还有更富贵的人家。    “碧姜姐姐好福气,早知这般,我就应该吃得更少些。”    碧姜垂下眸子,这些姑娘,被养在巷子里,恐怕是不知道汪奇山的为人。想来也是,她们不曾出过巷子,天天被人看着,哪里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绿衣用羡慕的眼神望着碧姜,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碧姜姐姐,汪大人爱瘦女,你可不能再多吃了。”    碧姜冷着眸子,没有回话。    汪奇山是个什么东西,要是那时候的自己知道会有这一天,恐怕早就撸了他的官,让他去北疆放马。    青云笑出声来,“你们姐妹感情一直都要好,要是将来碧姜妹妹受了宠,说不定还能照应到你。”    “那是的,我与碧姜姐姐自小一起长大。我们约好,将来无论是谁出了头,都要提携另一人。是吧,碧姜姐姐?”    碧姜点头,虽原主说过的话,她却不能不认。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能不能有以后还得另说。    几人落在后面,说话间走到翠园。院子正中有一间大屋子,屋子里空荡荡的,唯中间摆着一张锦榻。锦榻上搭着花架子,垂着艳红的纱帐。    屋内飘着甜腻的香气,熏得人难热。绿衣和碧姜她们到时,只见里面已站着几十位姑娘,都是一样的娇弱无骨,浑身媚气。    碧姜站在最边上,不一会儿,锦榻的纱帐掀开,露出里面的人来。卧在上面的是一位女子,艳红的肚兜,外罩着透色的薄纱。她一手支着头,媚眼一飞,看向围在身边的人。    这时,锦榻后面出来一位男子,身量中等,长相还算端正。榻上女子伸出光足,去勾那男子的衣服,很快两人就躺在榻上。    碧姜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香艳的场景,榻上的两人变着花样除尽衣物,或是你上我下,或是你前我后,或是我上你下,来来回回的翻腾着。    约摸一个时辰后,才算是风雨稍歇。    那男子似乎极为习惯这样的事情,他穿衣的速度很慢,隐约还在显摆自己的身材。等他穿好后从后门出去,床上的女子才娇软地起身,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就那样坦然地任人看着,并不急着遮盖身子。    “姑娘们,可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有人回道。    “看清楚了就好,以后你们要记得,咱们哪,不能图自己快活,要让男人们快活。只有把男人们侍候得好了,才有好日子过。”    “记下了。”    女子似乎很满意大家的反应,这才开始慢慢地穿衣,她年纪看着不轻,但举首投足间都是阅男无数的风情。她一边穿着衣,一边抛着媚眼。    纵是同为女人,都觉得她一双媚眼生得极好。    碧姜的脸是平静的,身为一位千军万马中厮杀过的女子,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情能值得她大惊大怪。就连借尸还魂这样的事情,她都能坦然接受。    反倒是身边的绿衣,双颊通红,媚眼如丝,“碧姜姐姐,你说,真有那么快活吗?”    “不知道。”    这时,花娘和金娘还有其他的花娘们进来。    花娘走到床前,去扶床上的女子,“惜玉妹妹,真是辛苦你了。”    惜玉已穿好衣服,娇媚一笑,“哪有什么辛苦的,反倒是快活一场。等过两年赎身,想这般快活,都没地找呢。你不知道,朱郎好生勇猛。”    她娇娇地笑着,用手掩着嘴,一脸的回味。    花娘轻捶她一下,“你个死鬼,就算是赎了身,你勾勾手,他还不就来了。他那身的力气啊,就愁没地使呢。”    “可不是嘛,还是姐姐得我心。”惜玉挑一下眉,“莫非姐姐也晓得朱郎的厉害?”    “你个促狭的,还打趣起我来。你姐姐我什么男人没见过,还会为一个朱郎走不动路。”花娘嗔怪着,并未生气。    “我今日的任务完成,晚上可以不用接客。听说护国公主今日出巡,不走大道,好像要绕过明镜湖。我呀,正好有空去凑个热闹。”    碧姜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凝视细听。    “哎哟,这可是天大的热闹啊。”花娘一拍大腿,“早就听闻护国公主如何不凡,若有幸能见,我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花娘的声音不小,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听到了,跟着议论起来。    护国大长公主的声名,她们如雷贯耳。那样的人,在她们看来,就是天上的星月,遥不可及。而今,公主要从自家门前过,哪能错过天赐的好机会。    “娘,不如你带我们去看个热闹吧。”出声的是青云,她是花娘的女儿。也只有她,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花娘看一眼她,再扫了一圈姑娘们,见众人脸上带向往之色,笑道:“也好,今日我就做回好人。既然公主的仪仗要过明镜湖,不如我们等会去阁里的二楼上,说不定能一睹公主的风姿。”    姑娘们开始欢喜地交头接耳起来。    “还是花娘姐姐心善。”惜玉说着,起了身。    花娘先出去与阁里打好招呼,再回来带着所有人从后门一起入了阁。揽月阁的白天是没有人的,阁里共有三层,花娘领着她们上了二楼。    碧姜挑到一处好位置,挤在前面,从窗户看下去。    远远望去,皇家公主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开路。后面跟着仪仗,仪仗过后,是公主的轿辇。    轿辇覆着明黄的轻纱,那是父皇特意恩准自己可以用的颜色。整个王朝,除了帝后太子,她是唯一可以用明黄之色的。    她摒着气,试图看清纱幔中的人。    看身形,确实是“她”无疑。    不知这个“她”,可曾想到,有另一个自己在看着自己。碧姜的眼神专注,恨不得穿透纱幔,看清“她”此时的表情。    轿辇中的人感到一道强烈的视线,微抬起头,正好与她对上。    不过是一瞬间,轿辇就从揽月阁驶过。    她却看清了“她”的模样,虽然掩着面纱,仅露出眼睛。    但那双眼,她怎么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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