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事实就是事实,没有如果。 慕连城的手自那些饱含回忆的一事一物上划过,最终定格在多宝阁上的一柄三寸长的玉剑上。 那是他拜师之日,师尊送给他的礼物。 “哎呀呀,为师的大弟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不想上天又送来你这么个小宝贝儿!来,拿着,这玉剑虽不是什么攻击法宝,却也是个不错的护身符,正合你这小孩子用!” 师尊一身玄色深衣,一头乌发以火色发带束成马尾,垂落的一缕发丝幽荡在师尊俊美无俦的脸侧,稳重中平添三分潇逸。 他呆呆地望着师尊,便见师尊微微一笑,挑眉看他:“怎么,傻了?” “没……没有。”他无措地低下头,便看见了自己托住玉剑的那只手。 玉剑碧绿莹润,犹如一泓碧泉在静静流淌。而他的手,却是脏兮兮、黑乎乎的。 刹那间,他便羞愧地恨不得将头埋进沙子里。 “这是……害羞了?”师尊轻笑一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颚,抬起他的脸左右看了又看。 “才……才没有!”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却又并不讨厌这种感觉。那一瞬间的羞囧令他想要挣扎躲避,却又舍不得师尊指尖的温暖。 他是个孤儿,在遇到师尊之前,尝与街上的野狗抢食以维持生计。 可是,那一年的夏天,街道上就连野狗都绝迹了,更何况是可供争抢的食物? 那一年,渝州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慕连城一个势单力孤的孤儿,属于太平年间死了都没人收尸的那种。在这种灾年,他的身上更多了一个标签。 ——米肉! 对那些被饥饿折磨的要疯了的大人们来说,还有比这个更容易得到的口粮吗? 他一个人,战战兢兢,一边小心地躲避人群,一边努力搜集任何可以入腹的食物。 ——除了人/肉。 可他终究还是被人找到了。 “嘿嘿,小兔崽子,挺能躲啊!” “躲来躲去,还不是要落到我们哥俩儿手里?” 那两个大汉高有八尺,却瘦骨嶙峋,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睛因看见了“食物”而兴奋的通红。 “小子,过来。”其中一个舔了舔嘴唇,看样子恨不得扑上来生啃了他。 慕连城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明知今日在劫难逃,却仍是报有一丝希翼。 ——若这世间真有神魔,就请上天派来一个救救我吧!无论是神还是魔,救了我的,我必终身信奉,至死不渝! 然后,师尊就来了。 他一身玄衣,边角以金线勾勒,就在这混乱的街头徐徐而来,干净的过分,也耀眼的过分! 慕连城满是希翼地看着他,眼中全是祈求。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而那两个大汉似是看出了这人不好惹,瑟缩着退到了墙根,准备等到这人走了,再取“口粮”。 可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在慕连城越来越欣喜的目光中,那人直直走到他面前,不顾他浑身的脏污,上上下下将他全身的骨骼捏了个遍。 然后,那人点了点头,满意地说:“好根骨!真是好根骨!我观你上丹田火气旺盛,想必是天生的火灵。怎么样,小子,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原来,从地狱到天堂的距离这么近吗? 上一刻,他还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下一刻,他不但抱住了性命,且日后的一切都有了保证。 “怎么,不愿意?” 略带不悦的声音将他从呆愣中惊醒,慕连城慌忙抬起头来,连连道:“不!我原意的!我愿意的!” 师尊便笑了起来:“逗你呢!好了,快跪下拜师吧。” 他双膝落地,郑重一拜,暗暗许下了信守一生的承诺:我这一生将惟师尊之命是从,不敢违逆分毫!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剑,慕连城眼眶一热,一滴泪水便落在在了玉剑之上。 “吧嗒”一声轻响,水珠四溅,溅在他托着玉剑的手上。 那只手白皙而修长,与当年那只绝不像同一个人的手。 “师尊啊师尊,你不会怪我吧?” 慕连城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笑中含泪,低低絮语:“师尊可知,徒儿也是有徒儿的人了。只是,那孩子太过灵性,且天赋高绝,与当年的师……当年的薛重玄是何等的相似!徒儿好怕啊!师尊,这世间有了一个薛重玄,已嫌太多,绝对不再需要第二个!” 薛重玄!薛重玄! 这将是他一生的心魔! 将玉剑小心翼翼地放回多宝阁内情,慕连城转身便去了丹室。 ——他一定会比薛重玄更厉害,一定会让薛重玄知晓:堂堂正正的炼丹之术,一定比那些旁门左道要强! 等一炉碧灵丹出炉,慕连城捻起一颗,仔细观察丹药的成色。 许久,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比之上一次,这次的丹药成色更加纯净,丹毒也更加稀少。 他这才拿出玉瓶,将九颗碧灵丹收好,单手负后,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然后,他便看见了裴淼,那个占据着他徒儿名分的孩子。 “你怎么在这里?”慕连城瞬间便敛起了眉峰,满心的疑惑。 然后,便看见那个孩子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低着头期期艾艾了半晌,才在他越发不耐的目光中举起了双手。 而她手中,托着一叠白纸。 “是……师尊,”裴淼低着头,生怕自己心里的不耐显露在脸上,被慕连城看了出来。此时此刻,她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声音里满是忐忑,“当日里,徒儿没有认出师尊,实在是该死!这……这是徒儿抄好的《冲虚经》,还请师尊查验。” 该死? 慕连城无声轻笑,带着难以言说的嘲讽。 ——若说该死,那也该是我吧?是我不愿见你,你这般年幼,忘了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你又有什么错? “师尊?”久久不闻慕连城开口,裴淼心头已是不耐至极,却只得强忍着,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 慕连城淡淡看了她一眼,右手一招,裴淼手中的白纸便飞到了他的手中。他随意地翻了翻,见其上字迹工整,从头到尾都没有丝毫的潦草,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 “十遍《冲虚经》怎么抄了这么多?” 裴淼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心里烦得要死,口中却依旧恭恭敬敬的回话:“回师尊的话,因弟子冒犯了师尊,自觉心中有愧,便多抄了十遍,以减轻心中的愧悔之情。” 镜皇在一旁鼓掌加油:“对、对、对!就是这个语气!很好,保持住了啊!” 听她此言,慕连城微微一怔,眸中多了些实实在在的欣慰。 ——这份儿对师尊的孺慕之情,倒是与本座当年如出一辙。 他难得的对徒儿生出了些许愧疚之情,见小姑娘怯生生的低头站在那里,不由心头一软,开口道:“淼淼,你若是……”修炼上有什么疑问,便来本草阁寻为师吧。 可是,他这话才开了个头,便被突然而来的玉无暇给打断了。 “淼淼,你怎么在这里?” 一阵草木的清香气弥散开来,玉无暇撤了木遁之术,从这阵浓郁的草木灵气中显出了身形,低头询问裴淼。 “玉师兄!”裴淼惊喜地抬起头来,脸上止不住就露出灿烂的笑容。 ——雪中送炭好师兄,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玉无暇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回身对慕连城行礼:“弟子玉无暇,见过慕师叔。” 慕连城淡笑道:“免礼。” “多谢师叔。”玉无暇起身,看了一眼裴淼,对慕连城道,“弟子寻淼淼有些事情,不知师叔可还有事吩咐淼淼?” 他的神色是恭敬的,却也是疏离的。他看慕连城的眼神分明含着笑意,眼底却又藏着丝丝的愤怒。 慕连城微微勾唇,无声讽笑。 ——他以为我在刁难裴淼? 可笑,真是可笑! 此时此刻,比起慕连城,玉无暇反而更像是裴淼的师尊,一个又负责又护短的师尊。 慕连城突然就意兴阑珊起来。 他挥了挥手,无所谓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既然找她有事,那你就带她走吧。” “多谢师叔,弟子告退。”玉无暇躬身一礼,回身拉着裴淼,借着空气中的木灵气迅速遁去。 慕连城搓了搓手指,低头看了看那一叠《冲虚经》,终究还是没有毁去,而是回身走到正殿,取出一只空匣子,将经文放进去锁好,又将匣子放到了多宝阁上。 而他放置的位置,正是那柄翠色玉剑的旁边。 师尊啊,或许,我遇到了一个好徒儿呢! 他这边兀自脑补的感动不已,却不知这番想法要叫裴淼知道了,恐怕要笑掉大牙! ——好徒儿什么的,在她的实力还不足以撼动正道的规则时,她的确会是这世间最好的徒儿! 至于之后如何…… 呵,那便之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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