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铺的李掌柜是一个四十几岁的男子,国子脸,留着一撇胡子,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 谢元娘记得她爹爹曾经和她说过李掌柜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因此她对李掌柜没有不好的感觉。 刚一进去,李掌柜见到她,谢元娘很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有惊喜闪过,微微疑惑间,李掌柜已经上前一辑,并摆出个“请”的手势,“是大小姐来了,快请坐。”转头吩咐伙计,“赶紧给大小姐上茶。” “李掌柜是如何认得是我的?”谢元娘问道。她很少抛头露面,对于几间铺子的掌柜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五年前,她爹爹把几个掌柜召到书房里,她去给爹爹送糕点的时候见过的。当时她还小,和如今的她想必,还稚嫩了不少。 李掌柜接过伙计手里的茶盏,亲自递给谢元娘,答道:“小姐的眉眼像极了老爷,即使这么多年没见,李某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来的。还记得小姐当年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越发出落得婷婷玉立了。” “难得李掌柜还记得我。”谢元娘轻轻拨着茶梗,“你可知道方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她状似无意地一问,问得轻描淡写。 “小姐说的是那个公子?”李掌柜想了想道。话音未落,小菊接口了,“可不就是他吗?刚才还撞着小姐。” “砰”谢元娘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子上,厉声道:“没要你开口,别多话。” 她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小菊被吓了一跳,瑟缩一下,赶紧退到一旁,不敢再多嘴。 李掌柜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虽然诧异谢元娘的表现,面上却不动声色,待她呵斥完小菊后,才缓缓开口:“那公子方才在这里订了几个上好的白瓷和青花瓷,因为我们暂时没有,所以他说过几日再来取。以李某看,此人虽穿着普通的衣著,但出手阔绰,气度不凡,应该不是一般的贵公子,而且,不是本县的人。” 谢元娘似笑非笑,“李掌柜,我只问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你回答这么多做什么?” 李掌柜笑着打趣道:“我以为小姐对此人感兴趣。”他不敢说“我以为小姐看上此人了”,那对女儿家的名声有所影响。 谢元娘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不禁在心里骂他一句老狐狸,“来这里的都是客人,我看出他不是本县人士,当然会多点心。”不等李掌柜说话,谢元娘又问:“今年的业绩如何?” 这就是要来查账的意思了。李掌柜听懂了谢元娘的言外之意后,立马让伙计将账本拿出来。 伙计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拿出了账本,双手一递,直接递到谢元娘面前。 谢元娘接了,翻了几页,一边看一边核对数目,看到账本几乎没问题,她便没多问。李掌柜深得他爹爹的信任,她也不会随便怀疑他,看账本,不过是让心中有数罢了。 李掌柜在一边说:“大小姐如果有看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直直看了一盏茶的功夫,谢元娘才将账本大致看完,她一直没有发问,直到看完了才笑着说:“没想到今年的盈利比过去几年的还要多,李掌柜辛苦了。” 李掌柜仍旧是一副恭敬的模样,“大小姐说哪里的话,小的承了谢家的情才能到这里当掌柜,自然不敢怠慢,不过,今年的盈利之所以比较多,还要感谢方才那位贵公子,是他接二连三到铺子里来,铺子才有的业绩。” “哦?”谢元娘挑眉,她倒是没想到有这一层,“他何以只到我们铺子来?” 关于这一点,李掌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那位公子是看中了我们铺子的瓷器,您也知道,我们的瓷器在余兴县里算是上乘的。” 谢元娘想了想便说:“这么一个大顾客一定要留住,先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没有恶意就好。” 回去的时候,马车刚转过巷口,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却是三五个人围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小菊掀开车帘一看,只见一个衣裳褴褛的乞丐正蜷缩在地上,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泛出血迹。 小菊不由得面色一变,“小姐,是有人在殴打一个少年,看样子,人快被打死了。” 谢元娘皱皱眉,正想说什么,罗四却已经开口:“小姐,要不要救?”他虽然是询问,但眼里闪着希冀的光,此刻如果不是她在这里,罗四考虑到她是小姐要问她的意见,以他的性格一定会第一时间上前救出那个少年的。 谢元娘悄声叹息,罗四的正义感太强,而如今的世道,不公平的现象太多了,她救得了一个两个,救不了一百个两百个。她自认不是好人,如今身边的事一堆,自己都管不了,何谈去管别人的事。 或许是因为她的恻隐之心,又或许是罗四的恳求打动了她,最终,她同意了,并且让罗四把一锭银子丢出去,“我家小姐说了,不管你们因什么事打这个少年,银子给你们,把人放了。” 那些人本不想理会,咋一看到一大锭银子,眼睛都直了,领头的咬了一口,在确认是真的后,才爽快地答应:“这个好说。”回头又不忘踢那人一脚,啐了一口:“小子,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再敢偷我们的东西,一定要你死在这里。”说完,带着人可颠颠地走了。 罗四上前去搀扶那少年,可怜他被打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罗四紧紧地拽着他才能不让他滑下去,又怕弄到他的伤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少年的忍耐力是极强的,从被打到现在连哼都没哼一声,显然不是善于隐忍就是经常被打,谢元娘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了。 罗四问他:“知道会被打,为什么还要偷东西?” 他的脸色灰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身上的衣服破了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 小菊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嘴巴,被打得这么惨,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罗四的话,他一直没有回答,谢元娘脚步一提,走到他身前。 那人本来一直闭着眼睛,待到谢元娘走近,陡然睁开,他的眼里有痛苦,有愤恨,唯独没有哀求,那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漆黑如墨。 谢元娘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给震撼了,令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发生的一切,当时,她眼里也是只有痛苦和恨意,唯独没有一丝哀求。 她和他的遭遇不一定相同,却能感同身受。 谢元娘让小菊拿出一袋银子,递到他面前,“这袋银子可供你找个大夫,治好伤后,找份工作,不要再偷东西了。” 少年出奇地没有接,对眼前的银子视若无睹,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谢元娘。 哪有人这样盯着一个女子的。小菊看不下去了,对着他低声呵斥道:“我家小姐在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我不要银子。”少年盯了谢元娘好一会儿后幽幽地吐出一句话,“我的爹娘都死了,我没地方去,小姐如果真的想帮我,就收留我吧,我什么都能做。” 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是,爹娘死了,瘦小的他无依无靠,只能过着乞讨的日子,而这个世道终究是残酷的。为了生存,他必须在烂泥堆里打滚,为了生存,他必须偷必须抢,每次都被打得半死,连那些乞丐都在欺负他,他却必须忍气吞声,因为他无法和他们抗衡。 他仅仅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没能力自保,日子一直在重复,他见惯了那些人同情的眼神,见惯了世人伪善的嘴脸。所以他发誓,哪怕他低到尘埃里,也不会向任何人求饶。 谢元娘却例外,他在她眼里看到的不是同情,而是理解。很奇怪,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会露出那样的眼神,所以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他决定了要跟着她。 罗四立即反对,“不行,我们不能收留你。”他心善却不是糊涂的人,知晓谢府不能随随便便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便立即开口反对。 小菊低声道:“小姐,我觉得他有点古怪,那里古怪却说不上来,他的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会有的。” 谢元娘失笑,凡是经历过伤痛的人,会有那样不符合年龄的眼神不奇怪,她好奇的是,他选择她的原因。 “你要跟着我?”谢元娘问,少年点头,她又说:“我不会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你跟着我也没用。”她吩咐小菊几句,小菊低声道:“您真的打算把他留在李掌柜那里?” 谢元娘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更改。小菊很清楚这一点,问归问,她还是不犹豫地照办。 他一身伤,需要找个大夫医治一下,谢元娘便让罗四带着他到附近的医馆看大夫。 索性医馆离瓷器铺不远,一来二去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谢元娘便和小菊先到瓷器铺和李掌柜说一声。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有些人你不去找他,并不代表他不会主动来找你。刚到门口,谢元娘就看到铺子里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挺拔的身姿,臧青色的衣裳,外表看起来永远是那么温和无害,此人不是韩子砚又是谁? 眼神一冷,却在瞬间被脸上的笑容所代替,谢元娘眯了眯眼,脚步不停地走进去。从现在起,属于她和他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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