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风驰电掣回了酒店，维多利亚门前早都围起厚厚的人墙。　　政府军手拿防爆盾，高枪杵地，一个个面无表情十分严肃。　　　　灼热的空气理还能闻到硝烟的气味，刺鼻而醒神。　　警笛声此起彼伏，边上身着制服的人大声朝对讲机里报告着情况。　　　　门口封锁，车子没法开进去。　　姜照熄火下车。　　　　尼鲁忙得焦头烂额，从人群缝里瞥见了姜照，一把扯掉帽子，赶紧小跑着过来。　　三言两语解释情况。　　　　这次到访的三国贵宾，英方和法方都有人员不同程度受了伤。当地反|政府武|装为了拒绝他国势力插手耶洛华地区，针对三国人员都进行了恐吓、追杀。　　　　两小时前，有人冲进维多利亚酒店，肆意开枪扫射，造成十死二十三伤。　　　　姜照他们运气好，正好躲过了这一劫。　　　　现场一片混乱，早上出门前还豪华宁静的喷泉边喷了一地红艳艳的血。　　　　唐正蹙眉，瞧见海唐在一旁有些发愣。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往她跟前一站，拦住那些血腥的场面。　　　　海唐朝他咧出一个笑，真不愧是姜照手下的人。　　　　只不过自己并不是被吓到了，在非洲待了三年，这样的场面并不是第一次见，早都有了免疫力。　　　　她只是忍不住多想了些东西。　　　　连自己都掌握不了的生命，却被别人轻而易举地夺走。　　不免，有些荒唐。　　　　她忍不住回头朝正在和尼鲁谈话的姜照看过去，一转身，来了个两两相望。　　姜照寂寂看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离恐怖袭|击这么近，离死亡这么近，她居然觉得有他在似乎也挺好的。　　　　“姜总，接区长安排，暂时先接您入住其他地方。”　　话音刚落，尼鲁招手叫来了一个人，乔装之后，送他们去了另外的酒店。　　　　*　　维多利亚酒店出事的消息传得倒快。　　还在车上，海唐接到了陆元元的电话。　　　　刚接通，电话那头基本咆哮出声：“海唐姐，你快吓死我们了！”　　　　整个孔院的人担惊害怕一下午，陆元元差点眼泪糊了一脸。　　　　海唐放缓嗓音，“没事，我一贯命硬，敌占区都穿过，还怕袭击？”　　　　陆元元却没那么轻松，颤着开口，“那边的事快完了吧，不然你赶紧回院里。什么参与上亿项目，让它见鬼去吧。安全最重要！”　　　　难得陆元元有这等觉悟，没被金钱迷了眼。　　　　她轻轻笑了一声，“做事总该有始有终。”　　姜照就坐在她边上，听的一清二楚。　　　　于是挂完电话后，姜照的第一句话是：“下周和我一起回国。”　　并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近乎咄咄逼人的命令。　　　　海唐耸肩，“我归孔院管，去留不在我控制之内。”　　和他一起回国？她又不是没脑子。　　　　姜照挺直身子，淬了冰一样的眼神盯着她。　　她仿若未见，低头捣鼓起自己又没信号的手机。　　　　*　　尼鲁安排的酒店位置偏僻，担心姜照的安全，另派了两辆车六个便衣做保护。　　　　因为外观上是民用车，在路上总被当地小孩敲窗要钱。　　　　四五个孩子也不怕被撞，手拉手就冲到车头，拦停车子后，表演几下自认为搞笑的动作，接着就管你要表演费。　　　　外国人被坑的最狠。　　　　所以，当第四次被拦停后，唐正的脸色差得和铁饼没什么两样。　　　　海唐早都见怪不怪，勾身拍拍唐正的背，给他灌了一碗鸡汤。　　　　五个孩子在车前扮鬼脸，唐正在副驾驶黑着脸。　　　　姜照警觉地看着四周情况，后面又有一个捧着花篮的小女孩哒哒跑过来。　　　　小女孩的瘦弱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清晰，矮矮的个子，穿了双破旧的粉色凉鞋，一件很大的蓝T罩住了竹竿似地小身板。　　　　正要移开眼，猛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藏在花篮底下的的炸|弹。　　　　“走！”　　　　从车上跃下的时候，海唐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火光与黑烟腾跃而起。　　几秒过后，后面的车子也传来巨响，三辆车子被大火包围。　　　　巨大的气浪从头顶推过，姜照将她压在身下，没伤到一丝一毫。　　　　唐正头耳嗡鸣，眼前不清晰，跌跌撞撞跑过来。　　　　海唐试着推开头顶的姜照，但发现根本挪不开。　　　　“姜总！”　　唐正一个双膝滑步，跪倒在姜照身旁。　　　　海唐终于见到天光，却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的手从姜照背上拿开，一手的鲜血。　　爆炸的那一刻，巨大的气流将车门震飞，碎片插|进了他的后背。　　　　她突然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姜照！”尖叫声直上层云。　　　　姜照感觉自己像是深陷棉花地，怎么都走不出去。背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眼皮似有千斤之重。　　疲倦至极，但也慌张至极。　　　　迷离之中，眼前有泪眼朦胧的一张脸。　　　　他任由自己从棉花里坠落，嘴角竟然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她没事，那就好。　　　　姜照奄奄一息，意识已经降至零点，但终于说了他此次来非洲最大的目的。　　“海唐，回国。”　　　　*　　海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十五岁，姜照十八岁。　　　　姜照坐在樱花树下看书，她在一旁放风筝。花影绰约，她抱住树干猛摇，花瓣落了他一声。　　　　她以为他要生气，但姜照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抖掉书上的花瓣，由着她胡闹。　　　　但她放风筝技术不行，展翅凤凰怎么都飞不起来。　　　　瞧着她着急，姜照终于起身，接过来三两下就把风筝放很高，然后把线塞到他手里。　　　　她踮起脚就给他一个么么哒，随后拉着风筝跑远。　　　　但风筝不知怎么会掉到火里，她不知所措。　　　　身边闪过一道风，姜照毫不犹豫跳进火海。　　　　她下意识去拉，但只有指尖的虚无。　　　　姜照转身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然后扎进火海，没了踪影。　　　　梦里的情绪蔓延到现实，她一头从病床上蹿起来，嘴里惊慌失措地吼着“姜照”。　　　　旁边的沈璃愣了一下，然后吐出一口气，“小祖宗，你终于醒了。”　　　　海唐头疼欲裂，单手杵着头，打量着眼前的环境。　　临城？患者？还有什么…　　　　等等，这是……汉字？　　沈璃穿着一身白大褂，摸了个青枣啃起来，“别是傻了？”　　　　海唐闭眼想了两秒，然后再睁眼。眼前场景没换！　　“这里是？”　　沈璃：“医院。”　　　　她的目光落在这间高级病房的墙上，的的确确写着医院的名字，但她问的不是这个。　　“中国？”　　沈璃上前探着她的额头，“a.再确定一点，临城。”　　　　“小祖宗，你睡了快一星期了。”　　海唐脑子里嗡的一下。　　明明她的意识是停留在姜照昏迷，为什么她自己会从病床上醒来。　　　　海唐拿起床边的手机，确定了时间。　　沈璃没骗她，的确过了七天。　　　　“姜照在哪！”　　沈璃清丽的面容一嗤，把她赶回床上，重新插好针。　　“当然是在公司上班。”　　　　“他没事？！”　　　　沈璃扒拉开她的手，移开目光，背对着她按医疗器械上的按键。　　停顿几秒，“他比你好。”　　　　“维多利亚酒店爆炸的事情现的后续呢？”　　沈璃背着她摇头，“国内没见报道。”　　海唐了然。　　　　重新转过头的时候，沈璃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不忍和心疼。　　　　“姜照真没事？”　　“担心你自己吧，”　　听到她这句话，海唐终于松了口气，“那我什么时候出院？”　　　　“几年没见，就这么着急走？”　　沈璃是她师姐，医学院的高材生，本科毕业后一路直博，去年博士毕的业。　　　　海唐眉目含笑，下巴微扬，脸色有些白，没化妆，特有一种病美人的美感。　　“医院这种地方，谁能不着急走？”　　　　沈璃认真看她，“你最好……”　　海唐知道她又要开始医生的那一套说辞，挑了个眉，“‘银碗盛雪，明日藏鹜’记得吧？”　　　　当年沈璃大三家里出事又遇到渣男，万念俱灰下，是偶然遇到的海唐苦口婆心劝，帮她渡过难关。　　当时海唐就是用这句话劝的。　　　　沈璃点头。　　　　海唐笑着看她，“银碗能盛雪，但却盛不住大海。”　　海那么大，一旦装入器皿就成了死海。　　她不会把人生浪费在医院里。　　　　沈璃不语，海唐这个人，明艳得像朵玫瑰，但骨子里确是坚不可摧的金刚石。　　没人能劝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