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了她一眼,口气随意:“拿的什么?”    “没什么。”江湛模仿她的语气,噎得她说不出话,接着不由分说将她手上的书接过去,嘴里感叹说,“你这堆东西忒沉呐!”    “我要拿回宿舍的。”晏秋作势要抢。    江湛一副“我知道”的表情,“这不是在帮你吗?”    “不需要!”她回得硬气。    他啧啧几声,“几个月不见,你这脾气可臭了不少啊!”    也不知道谁的脾气臭了?!晏秋垂下头念念有词。    “磨磨唧唧干什么呐!快跟上!”江湛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念叨落在身后的她。    晏秋不情不愿地妥协。    夏日的梧桐有很好的遮阳效果,一路绿荫。先前出门太急,头发还有些润润的,她猜想自己的发顶肯定乱糟糟的,堪比此刻的心情。    算了,糟就糟吧!反正已经下定决心不抱幻想。    江湛盯了几眼手里的书,几乎全是英文教材,于是随口问了:“你报的英语专业?”想想也算合理,她高中时不是最擅长那些扭扭捏捏的字母了?    晏秋“嗯”了声。    转头看她,她始终垂着头。    江湛不耐烦她爱答不理的语气,“我说,你一到假期就有玩儿失踪的习惯么?连个人也联系不到!”    那三个月对于晏秋来说宛如噩梦,从他口中说出来,她的心脏竟然下意识地抽痛了一下。    “问你话呢!”他重复着说。    她怔愣地看着他,透过斑驳的树影,一下子觉得恍惚。    他怎么还是这样?目中无人,高高挂起,仿佛所有人都该以他为中心。    见她长时间没有反应,江湛皱了皱眉,忽地轻扬起嘴角,“傻了吧?”    晏秋心里一颤。    他仿佛心情不错,可即使在笑,骨子里仍然透着桀骜,那样耀眼夺目,是她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得来的,所以羡慕,所以嫉妒,所以......那样卑微而又小心翼翼地喜欢着。    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所以吃完高考过后的那顿散伙饭,就再没跟他联系。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几乎把自己逼到绝境。其实每一天都想他,只是知道,他从来不会以同样的心情回馈,所以强迫自己忘记。那时候一口气找了好几份暑假工,忙了累了,渐渐就没有时间记起。    所谓的痛定思痛,大概就是这样的过程。    而现在呢?新的环境,新的朋友,新的人际关系......这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个全新的开始,她以为可以逃离那个泥潭,可为什么,他还是出现了?    为了证明她有多寒酸?多可笑?还是多愚蠢?    她的表情不太对劲,江湛还有些怔忪时,她猛地抢走了那一堆书籍,太过慌忙,撒了遍地,她囫囵抱起,没做整理,只管抱着开跑。    他不明所以。    枯眉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    晏秋顶着满头大汗上了宿舍楼,一回到房间里,又立刻合上了门。    她靠着木门大喘气,赵彤彤见了忍不住玩笑一句,“后面难道有什么洪水野兽在追你?”    晏秋脸色发白,沉静了一会儿,朝她点了点头,“嗯,是洪水野兽没错。”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    ...    江湛转来南城市一中的那天,是一个很平常很平常的早晨。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晏秋只记得,那一天台风刚刚过境。    他是自己进的教室,自己选的座位,没有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晏秋那会儿正在埋头解题,身边忽地有一股小旋风刮过,她下意识偏头去看,少年已经大喇喇地翘起二郎腿,一个人竟然霸占了两个座位。    她只瞥了一眼,接着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继续专注到费解的数学题上。    江湛是个插班生。    当全班女生都在议论他家多有背景,他长得有多好看的时候,晏秋唯一关心的却是他每回都要拖欠的英语作业。    那时候学校实行操行评定,会对每个学生进行品德鉴定。没及格的同学轻则被请家长,重则直接留级。江湛不爱交作业,是扣分的重点对象,晏秋一向秉公处理,所以每到期末的时候总是为他刚刚及格的分数揪心。    习惯做老好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怕他影响整个班级评“优秀集体”。    一开始,她和他并没有交集。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是在高三上期。    江湛因阑尾炎住院,而晏秋则被老师派去给他补习落下的功课。为了不让他拖班级平均分的后腿,她也自觉承担起责任。    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一点也不领情,每天听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叫,他仅存的那点儿耐心也给耗光了。    来看望他的有一大堆兄弟朋友,每回在病床前聊上几句不着边的话,女生总会红了脸颊,红了耳根,然后灰溜溜的退场。    江湛不能剧烈活动,除了坐在床上玩儿电子游戏,唯一能解闷的就靠这个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纯天然土气的姑娘。    巧了,这天土姑娘恰好错过了寝室关门时间。    晏秋差点急哭了,就因为他不配合,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现在即使赶回去,也会被宿舍阿姨记下名字!    “看见那儿没?不是还有空位么?”江湛抬了抬下巴,语气漫不经心。    晏秋狠狠瞪了他一眼,让她住医院?还是跟他一间房?    可她是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只好觍着脸以他“家属”的身份住下来。晏秋很不适应,尤其是想到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还睡着一个男生。    两个人中间只隔了一个床铺的空位。    晏秋理被子时,那边的人叫了她一声。    “诶,你叫晏秋是吧?”他口气散漫,大有一种看轻她的姿态。    她没有理会。    他接着开口,“挺美的一个名儿,不过人嘛......”    晏秋手下动作一顿,听清了他轻佻的笑声中那丝短促的尾音,“就是傻了点儿,总爱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咱班主任是给你钱了还是怎么的?”    他指的是她无偿为他补习的事。    晏秋很想问他懂不懂什么叫奉献精神,可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还没达到那种可歌可泣的高度,只好哑口不言。    江湛想一出是一出,好似很想看她的笑话。    “你家住哪儿啊?”他蓦然提了一句,“唔......让我猜猜。”    “晏家村?晏家湾?”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享受着这种捉弄的趣味,“还是......晏家沟?”    晏秋脊背一僵,迟缓地转过身。    还真让他给猜对了?!江湛跟着一愣。    见她介意的表情,他还算有些良心,“这有什么?谁家往上数三代还没个农民?”    她沉默了一阵,良久,才负气地回应,“我不是农民,我家也不种地!”    声量不大,却明显带着气。    说着又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    江湛不以为意,“知道知道,现在都是新农村了嘛!”    知道个屁!晏秋在心里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猛地扯起被子用力抖了一下。    闷闷的,也不再接他的话。    夜里听见他敲击键盘的声音,迟迟不能入睡,晏秋侧了个身。其实她一直没睡着,故意不出声只是为了躲他自带优越感的发问。    墙上的钟嘀嘀地划动指针,她看了下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    那边的人床头还亮着灯,噼里啪啦地对着电脑屏幕操作着什么。    晏秋无聊地看了好一阵,良久才开口询问:“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本来就细,坐在床头的人太过专注,似乎并没注意在听。晏秋悻悻的,准备翻身的时候,他却忽然偏过了头。    “你刚才在问我?”    她迟疑了片刻:“嗯。”    “做游戏,顺便编了个小程序。”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她几秒,“网游知道吧?”    她盯了他一阵,无奈地撇嘴。    还真以为她是乡巴佬呢!    她忽然有些好奇,“你做这个干什么?”    江湛挑了挑下巴,“那你学习又是为什么?”    “......”晏秋一脸黑线。    算了,算了,果然不该开始这段对话!她叹了口气,转身背过光亮。洁白的墙面上还有他鲜活的影子,晏秋把眼紧闭。    江湛出院以后还是那副样子,乐于和臭味相投的一众朋友“厮混”,飙车、踢球,挥霍天性,晏秋并没因此和他过多地接触,依然按部就班地埋头苦干,沉溺于各种各样的试卷和真题。    是什么时候对他改观了呢?    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次课间操,晏秋因为身体不适留在了教室休息。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她和江湛两个人,没有交流,互不搭理。    胃里一抽一抽地疼,晏秋下意识捂了捂那个位置,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这时候,正在玩儿游戏的江湛忽然间起身,推开座位,咯吱的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回头去看,他在朝着这边走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手扔了一个面包给她。    晏秋慌忙接过,犹豫了一下,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她仰头望他,“这是你的早餐。”    他浑不在意:“得了吧,待会儿你晕倒了,难道还要让我背你去校医室?”    她捏了捏塑料袋,迟疑地道谢,“我下了课就去买来还你。”    江湛没再吱声,反身回到位子上,继续玩儿新的一局。    晏秋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袋。上面贴有标签,她看过之后才知道这块比她手心还小的面包竟然要整整十五块钱,这是她在小卖部的货架上看也不敢看的东西。    忽然有些后悔了,这都能比上她一天的饭钱了!不过还是没有勇气还回去,毕竟不想在那人面前展示出自己寒酸的身份。    晏秋郁闷地尝了一口,意外觉得很好吃,面包又松又软,表面附着的那层肉松格外美味,她喝了口水,觉得胃里渐渐舒坦下来。    回过头去望他,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玩儿着电子设备,游戏音效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全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晏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仅仅因为他随意施舍的一块面包,她就感动得不行。    现在想想,好像是从那时候起,他离她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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