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莲宝抱着瓜回去......　　　　俞叔躺在北窗竹榻上。　　为了不让她“热出人命”，他一宿没合眼，这会儿在补觉呢。一腿微曲着，一手枕在脑后。没有鼻息声。胸膛也瞧不出起伏。　　他躺的姿势有一种冷冷的雅气。跟她肆无忌惮摊成烂泥的样子不同，瞧着可自律了。　　　　莲宝有点肃然起敬......抿嘴一笑，蹑步去了厨房。　　　　作为一个把“吃”看得极重的人，厨房就像她的圣殿。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填补末世饥荒蚀出的空洞，深深地得到治愈。烟火气一袅起来，她就像受了洗一样，完成一次精神的重生。　　　　末世前，她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富家千金，坐拥顶级的生活，千恩万宠；末世后，从天堂直堕地狱，历尽了黑暗和苦难。　　那会子，她心里的好东西都被损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套坑蒙拐骗、口蜜腹剑的混混本事。一切情意都成了假的，活得还不如兽。　　　　现在，日子有过头了。她就渴望一点真的情意。不要太华丽，暖乎就好。　　她想一点一点重建自己，把好的东西都修补回来。　　　　毫无疑问，这需要“爱”和“被爱”。　　　　对象是谁不重要。这个时间，这个点，上天给她这么个人，足够了。　　他有点老，有点残疾，不说话时，冷得掉渣子；可他有珍贵的好地方。　　他武功高得吓人，桶粗的木柴一拍就碎了。可他不仗武欺人，被阿嫂那样辱骂，也没冲她横一下子。　　他彻夜帮她掌扇，没半点轻薄。这一点也足显矜贵。　　可是，他快准狠地把她兜进网、弄到身边的过程，又十足的枭雄......　　　　这样一个男人，还不够她荡气回肠疼上一回？　　　　锅里的香气蹿进了鼻子。　　午餐是煮蚕豆、灼白虾；还有娘昨日送的青椒，她拿来塞肉，蒸在了饭锅里。　　热烘烘的厨房里，鼓荡着催人泪下的好味道。莲宝照例起身，酿了一碗琥珀样的美酒。　　　　她把饭菜和酒布置到餐桌上，等他一起吃……摇着蒲扇，可有可无地发着呆。　　屋里屋外，除了鸟鸣蝉嘶，再没别的声音。一片迷人的“岁月静好”。　　　　过一会儿，他轻抽一口气坐起来，寻找什么似的猛然扭头，目光以失控的强度向她凝过来......足足定了好几秒，这瞬间绷到极致的眼神才松弛下来。　　　　莲宝一阵恍惚。　　他徐徐舒出一口气，垂眼定了会儿神，才理了理袍子向桌边走来。　　　　“俞叔，你醒啦……”她仰着头，甜丝丝地问。　　她若有根尾巴，这会儿必定在身后扫来扫去的。　　　　“嗯。”　　“累坏了吧，给我摇一夜的扇子。”她满脸讨好地“簇拥”过去，活蹦乱跳给他扇了一阵凉风。　　他彻底醒了，“调皮，过来吃饭。”　　　　他的目光落到酒上。有点上瘾地端起来，啜了一口。嗓子里悠长地“唔”了一声，闭了眼，默默成了一会儿仙。　　　　莲宝坐下来，提起筷子开吃。味蕾早已等得张牙舞爪，“青椒塞肉”一入口，她幸福得出了一层热汗，“哇，我的手艺绝了。神仙肉也没这么好吃呀！”　　　　俞天胤睁开一双浸了酒的眼睛，动了动嘴角。　　他的胃口一向挑剔，这些天跟她一起吃饭，食欲竟生龙活虎地觉醒了。像被传染了一样。　　　　他夹一颗豆子放嘴里，开腔道，“宝，你没事要问？”　　“俞叔，你咋也学我娘叫我‘宝’，真是嗲得飞起来。”她抖个哆嗦，表示吃不消。　　“你本身就是个嗲人儿。”　　“噫！”莲宝坐直身子，表示抗议，“我还嗲？我忙前忙后这么生猛，哪里有个嗲样子？”　　　　他不置可否地哼一声，“问你话呢，乖乖回答。扯东扯西的。”　　“啊，哦......你都听见啦？”她反应过来，撇嘴道，“那什么，村长说让我去赛水秋千，娘叫我问你要不要去。就这事儿。”　　她往嘴里丢个虾，舌头一顶，褪下近乎完整的虾壳儿来。嚼巴嚼巴，再来一个。吃得行云流水，一口绝活儿。　　　　俞天胤瞧得一阵结舌，半晌才说，“你自己的意思呢，想不想去？老在家里干活，你都没个耍头......”　　莲宝摇头，“我宁可干活，不陪他们疯。”　　“哦？”他夹个“青椒塞肉”放嘴里，眉毛微抬，“为何？”　　　　莲宝美目一掀，飞个慧黠的眼风给他，“我娘说了，有大人物要来瞧。大人物几个不好色？我这样的美人跑去，还不是自投罗网？俞叔你想，村长咋不找别人，偏寻我家去？还特别强调有大人物要来？我可不是傻子，这个阴头都攥不住！”　　　　俞天胤“叹为观止”地瞧着她，一抹笑意从他眼里拂了过去。“咳，看来，莲宝瞧不上大人物。”　　　　莲宝的脸上起了红晕，“因为我是个小人物，跑人家跟前去惹什么是非？我在自己小家里能唱能跳，快活得很。不稀罕到他们的秋千上出风头。”　　　　俞天胤用一双含酒的眼睛瞧着她。酒意让他的眼波褪去了森冷，多了一点如水的潋滟。瞧着像醉了。不知在想什么，一时什么也不说。　　　　莲宝瞥他一眼，舀了一碗豆子献过去，“俞叔，你多吃点。你好像有心事呀？”　　他低沉地说，“宝，吃完饭，陪我去苇荡子里兜兜。”　　“好呀，做什么？采茭白么？”　　“小孩子家家的，整天满脑子想着吃。”他皱着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眼睛却纵着她。　　　　莲宝轻咳一声，羞答答咧嘴一笑，“哪有。我也想别的。比如，我刚才就满脑子在想......俞叔你今年多大了？”她甜柔地瞟着他，瞳孔里的希冀一颤一颤闪动着。　　　　俞天胤顿了一会儿，用苍老的语气说，“......俞叔老啦，头发都白了。”　　“可我觉着你还不老。至少没大家以为的那么老。”　　他目光一漾，挑起一侧的眉毛，“哦？”　　“老人是有味儿的。你没有。你眼睛年轻着呢，手也可年轻。”她花朵儿似的一笑，眼睛机灵骨碌瞅着他，“我猜你顶多......三十五六。”　　　　俞天胤不说话，目光又懒又倦的栖在她的脸蛋上，端着酒缓缓往嘴边送。呷了一大口，才宣布说，“小丫头......又胡扯。”　　莲宝的笑容越发灿烂，晓得自己又说对了，问道，“俞叔——你成过家没？”　　“没。如何？”　　“不如何......”她夹一只虾给他，若有所思歪着头说，“我只是在想，自古英雄爱美人，像俞叔这样的英雄，得配个什么样的美人好呢？”　　一边说着，瑰丽的眸子冲他一点一点流转过去.......　　　　俞天胤一口酒呛进喉咙，“七老八十”地咳了起来。醉意全上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