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凝湘这一夜都睡得极不踏实。    闭上眼就是父母慈祥的面孔。书房里,六岁的她坐在父亲膝头,父亲把着她的小手教她写她的名字,一面引经据典地告诉她,“凝湘”二字分别蕴含了如何美好的含义。她撅嘴抱怨:“这么难写!杜鹃的小名儿叫丫丫,我也要。”一旁正绣着花的母亲笑得线绷子都掉了……    生命中最后的一年多,她就是靠着这些温暖的记忆支撑的。    “湘湘,湘湘!”    低沉的男音,焦急地反复呼唤,似乎很熟悉……    “姑娘,该起了。”杜鹃敲着门板。    穆凝湘猛地睁眼。浅绿纱帐微微晃动,她又梦见了前世的事……以及那个声音。    “姑娘?”    “等着,这就来。”穆凝湘摇了摇头,光脚下地,给杜鹃开门。    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不重要。老天恩赐她重生,还是抓紧时机挽救亲人的生命,让那些美好的记忆,变得不再仅仅是一声叹息。    ……    晚饭后,楚弈钧告诉穆凝湘,他又打听到一些情况。    “有人说封了路,但也有人说刚从燕州出来,顺顺当当的,不曾有封城一说。总之,众说纷纭,消息不十分确切。妹妹别急,现在情况不明朗,不是上路的好时机。”    楚夫人等人听了就跟着劝穆凝湘,还是等一等再说,兴许是谣言呢。    穆凝湘微微一笑:“多谢舅妈,多谢表哥。既然这样,我就多叨扰一阵子了。”    楚夫人叹道:“你这孩子总是见外。”    楚弈钧始终看着穆凝湘,但她并没有与他对视。    经过这一天的观察,她已经确信,楚弈钧真的重生了。言行举止都像是三十岁的他才会有的,她记得很清楚,在去白家祝寿之前,他的习惯与现在略有不同——他不但重生了,还与她重生在了同一天、很可能是同一刻。    ……    第三天,穆泽回来了。他告诉穆凝湘,一切顺利,信已分别送到燕州府尹和穆老爷处。    “老爷大惊,即刻着人查探了。”穆泽说,“又亲自去拜访曹大人。太太担心姑娘这边,奴才临走时再三交待,要姑娘务必等燕州无虞了再回。”    “太太她……身子可好些了?”穆凝湘忍着激动问。    “太太是搁着帘子吩咐奴才的,奴才没见着太太面,不过听声音还很有精神。”    穆凝湘的泪终于掉了下来。母亲这是怕把病气过给穆泽,从而过给她。    不过,知道双亲都在,比什么都强。母亲一定会痊愈的,燕州也一定会躲过这场浩劫!    穆泽说,在去燕州的路上,他的马儿忽然发狂,恰好被天籁堂武师所救,得知他有十万火急的家事,他们慷慨地借给他一匹马。    “跑起来快得像飞一样,天亮就到了城门口,倒是正赶上开城门。”    这些和尉霆说的一样,看来他没骗她。那么,草药的事儿,他是不是也抓紧去办了呢?    “姑娘,天明的时候奴才发现,那大红马是匹汗血宝马!奔驰一夜,前脖流汗呈血色。”    他本来就觉得奇怪,他摔昏过去,被救醒后还歇了会儿,继续上路已近夜半,那马儿三个时辰跑了将近四百里,一刻不停,也太彪悍了。    一个戏班子能有这么好的马?    穆泽憨厚地笑着,“都是托姑娘的福。噢,姑娘放心,奴才并没跟他们透露咱家门第。”    穆凝湘微微摇头。再守口如瓶人家也知道了,因为穆泽的信被那个尉霆看到了。她写得很清楚,落款还是自己的大名,而尉霆在白府就已知道她是谁了。    不,也许更早。    尉霆,绝不是什么戏班子老板,而天籁堂也不是普通的戏班子。他并没有说自己的来历,她也没有细问。只要能帮到她就够了。    “辛苦你了。”穆凝湘递给穆泽一个小布包,“收好了,可不许胡花。”    “谢主子!”穆泽笑得嘴咧到耳根,“哪能呢!姑娘还信不过奴才吗。”    穆凝湘又封了五十两银子交给穆泽,要他还马的时候交给天籁堂,算做谢礼,“顺便问问他们,尉爷几时回来。”    这两天尉霆没出现,她晚上早早打发丫头们下去,特意守着灯儿等他,简直比盼望远去的情郎还要望穿秋水。    “尉爷?”穆泽挠着后脑勺。    穆凝湘解释道:“天籁堂的老板,据说为人极其豪爽。”    “这样啊,怪不得他们肯借宝马。奴才知道了。”穆泽自以为想通了。    “嗯,你下去吧。记着别跟其他人说你去了哪儿。”    “是呢,他们到现在还以为我是替姑娘跑腿,买山石子儿去了,哈哈。”    穆泽走后穆凝湘仔细回想那晚尉霆说过的话,不觉叹了口气。    这个尉霆,说话真是滴水不漏。穆泽摔昏,搜检信件的就是他,做主借汗血宝马的也是他,可他却没让穆泽见到自己。    穆凝湘打开柜子,捧出一只很大的木盒。抽掉盖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五彩斑斓的石子,这就是她号称让穆泽去买的东西,其实她早就偷偷准备好了。    穆凝湘捏起两块朱砂色的红石头,将它们相互敲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短期内是走不成了。再有两天就是楚老夫人生日,这件礼物,还是得做。    ……    楚老夫人的生日如期而至。这天,楚家比白老爷子过寿还要热闹,而白家寿宴上那些客人,又一股脑儿地来了楚家。    楚老夫人不算多老,五十四岁,远不到花甲之年。但楚老太爷却已经将近七十了。老夫妻倆年纪差了十几岁,原因很简单,现在这位楚老夫人是续弦。    仙逝的楚老夫人姓房,是穆凝湘的亲外祖母。房氏身体不好,命也不大好,嫁给楚老太爷十几年,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有三个都是小小年纪就夭折了,只活下来一个小女儿,就是穆凝湘的母亲楚秀茹。    楚秀茹继承了母亲孱弱的体质,大小病不断。两岁上出天花,房氏呕心沥血地照顾自己这唯一存活的孩子。结果孩子熬过去了,她倒下了,再没起来。所以,现在的楚老夫人其实是穆凝湘的“后”外祖母。    “姑娘,”秋凉苑的卧房里,杜鹃催促伏案忙碌的穆凝湘,“该咱们过去了,老夫人央人来喊了。”    “就来。”穆凝湘最后一次检查做好的盆景,确定完美无缺,才扯了块大红洒金花的绸缎,罩得严严实实。    杜鹃帮着抬那盆景,一面喜不自胜地说:“谁也不知道咱们姑娘手这么巧。上次在白府,白四姑娘的丫头墨翠吹嘘说她主子绣的如何活灵活现,回回寿宴都能拔得头筹,气得我差点没忍住。这有什么好吹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等下见了姑娘做的好东西,叫她惊得眼珠子掉下来!”    “忍住就对了。”穆凝湘淡淡地说,“确实没什么可攀比的,再说这里又是人家的地面儿。好丫头,永远记着我们是外来客。”    “那当然!”    出了秋凉苑,主仆二人沿着青石板甬道慢慢地走。盖礼物的红绸随风轻拂,穆凝湘看着,唇角挂了丝笑。    好几天没看见白家姐妹了。那天落水后她称病推掉了几个聚会,梅州与她有点交情的世家小姐都来探望,只有白家姑娘没出现,一个也没有。楚夫人听说后还纳闷:“按说,菀柔也罢了,至于颖柔,那可是最最知礼的,住得也不远。哪怕打发小丫头过来问候一声呢!”    穆凝湘就笑着劝,舅妈,也许人家有人家的事。再说了,我不是好好的?    心里头是明白的。白颖柔一定很恼火,总要有个生闷气的时间。精心设计的陷阱被她这个“猎物”冲破了,能不沮丧吗。等收拾好心情,重新挂上贤淑大方的面具,一准还有别的陷阱等着她。    杜鹃又开始兴奋地叽叽喳喳,十分期待楚老夫人揭开红绸后的反应,“老太太肯定喜欢得不得了!奴婢打听过了,白家几位小姐也就爱做些抹额呀鞋子呀护膝之类的,千篇一律,哪像姑娘这别出心裁……”    “好了,你这丫头。”穆凝湘笑道,“刚才谁跟我乖乖保证绝不攀比的?心口不一,好歹把这念头也压一压。”    不必杜鹃揣度。她知道众人的反应。她尤其知道白颖柔的反应。这天,白三姑娘“唱”了一出戏,惹得某位痴情公子大为怜惜。    穆凝湘嘴角的笑容愈发嘲讽。白颖柔,知道你要表演。演吧,我等着——    让你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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