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戾被挂住的地方在半山腰,时间已经不早了。  丛林的傍晚来地很早,一到晚上,湿冷顺着皮肤往身体内侵袭,周围还有各种野兽发出的吼叫声,在越发寂静的丛林中那些声音显得更加是骨悚然。    如果说,丛林白天的危险程度是10,那到了晚上就是100。    森络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必须赶快离开林子。如果是她一个人,她或许还不怕。但现在她还带着殷戾,必须更加小心才是!    “走,我们必须赶在太阳完全落下去之前走出林子。”  殷戾的靴子丢了一只,走起路来很不方便。森络扶着他,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殷戾的小半重心分到了森络的身上,两人尽最快的速度往山下走去。    “我们不可以在这里等人来救我们吗?”  “来不及了。”  森络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她一双眼睛在薄薄的暮色里亮得很,让殷戾想起以前见过的狼的眼睛。    “哦,好吧。那你知道往哪边走吗?”  殷戾环顾了下,四周都参天的大树,地上也几乎没有人的足迹。那些大树在他看来长得没什么差别,最多就是有些弯着有着直着,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他从来没有深入过后山这么远的地方,几乎分辨不出来东南西北。    “水往低处流,顺着河流是下山最快的方法。”    说完这句话,森络就再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一直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下走着。  时间过的很慢,但是丛林里的夜色却来得极快。殷戾和森络身上还是湿透的衣服,寒气不断的扑上来,还有奇怪的野兽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殷戾刚刚经历了水溺,身体还有些虚弱。这是他第一次在山上的丛林里待到这么晚,他心里感觉十分害怕,转过头去却看见森络面无表情的样子。    阿戾是个真正的男子汉,阿络都不怕,阿戾……阿戾也不怕!    他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心里还是发毛得很。既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就只能无声地往森络身上靠,尽量贴紧她寻求安全感。殷戾咬紧了牙关,脚下忽深忽浅,努力地跟上森络的脚步。    两个人越走越快,森络眼瞧着天越来越黑,就想用轻功背殷戾下山。  殷戾不愿意,非要自己来。    他说“阿络都可以,阿戾一定也可以。阿戾以后是要保护媳妇儿的!”    森络拗不过他,只能顺着他。好在两个人的脚程都还算快,估摸着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离开了丛林。    “阿络,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不知道,应该快到山下了。”    太阳最后的余晖从地面消失了。但是森络望见不远处就有灯火。  她的视力其实并不受黑暗影响,她打过不少夜战,也在丛林里隐蔽过。她并不害怕,反而更加精神。  环顾了一圈之后,森络微微讶异地挑了眉。    没想到,从后山下来之后,竟然就到了逢云港!    凤国南边临海,逢云港,就是凤国大大小小的港湾之一。  森络在小时候,曾到过这里。那时候是爹爹带她来的,爹爹说这边人少景色也是极佳,带她来吹海风。    “阿络,你快看!你快看!那边有字。”殷戾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    终于到山下了,哇哈哈哈!    殷戾松开森络,往灯火的方向奔去,这时候也顾不得没有靴子了,他开心地几乎就要旋转跳跃了。    也多亏这会儿是沙地,踩上去又细又软,森络才没有拦着他。森络看着他,微微抿了唇,一言不发的跟上去。    真是个小孩子。    殷戾跑地很快,等他跑近了他才发现,有灯火的地方是一片船队。那船队的船舰共有三只,每一只的甲板都堆满了货物,灯火照的船舰通明。    三只船中为首的一只船舰看起来规模极大,那船的船帆看起来都有平常船只的三四倍那么大,被海风吹的一鼓一鼓的,就像是在呼吸。    船身刻有殷戾看不懂的纹案,有些像是山石猛兽,有些又有水浪巨龙。那些图案被灯火照的忽明忽暗,让殷戾觉得神秘诡异,就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古老传说似的。    船头的甲板上立了一根高耸的桅杆,上面飘荡着一面黑色的旗帜,用鲜艳的红色写了殷戾看不懂的文字。    “北国商船。”森络眯了眯眼睛,认出那旗子上面的字。  “诶?阿络你认识那奇怪的字?”  “嗯,那是北国特有文字。我在边塞见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据森络所知,自从三年前,北国与凤国停战,北国元气大伤,就再没有商船进入过凤国的地界。  森络皱起眉,十分不解。    也许是殷戾的声音太大,船上守船的船夫都发现了他,一众人拿着弓箭长矛从船上下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些人都穿的虎皮貂毛,脸上画着奇怪的彩墨,头上还有月白的羽毛,看起来就像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蛮夷。    “你们的,是什么人?”他们说起汉话来都是极其僵硬生疏的语调。  殷戾咽了咽口水,站到森络面前虚张声势起来“大胆!我是凤国十皇子殷戾,你们竟敢拿兵器指着本皇子!”    森络用手拍了拍殷戾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是北国的人,他亮出凤国的尊贵身份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不,那些人并没有放下武器,只是为首的一个人对旁边一个手下窃窃私语,那手下就上船去通报了。    那人刚上去,就带下来一个看起来尊贵不少的男人,像是他们的统领。  森络看了一眼,眸底便涌起几分危险的意味,这个人她认识!    “哈哈!原来是苍灭将军。”那人爽朗地大笑两声,就与森络打起招呼。    “是我。”森络对上那个男人的视线,顿时空气都紧崩了几分。“巴赫将军。”    巴赫是北国有名的战将,几年前还与森络在战场上交过手。他长得高大威猛,皮肤黝黑,身材健硕颀长,一双眼睛就像黑曜石一般散发睿智的光亮。  巴赫有勇有谋,是个好战又聪敏的战士。    与以往森络见到他穿战甲的样子不同,此时巴赫穿着北国独特的服饰,腰间别着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看起来带着一股战斗民族的力量之美,充满野性和性感。    森络看了一眼巴赫腰间的玉佩,眼神亮了一下,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快收下你们的武器。”他转过去用流畅的汉语呵斥手下“你们这些武器对苍灭将军来说就是些无聊玩意儿。快别丢人显眼了!”  他又转过来看向森络,笑容谦和有礼“苍灭将军若不嫌弃巴赫,可以到船上稍作休整。”    殷戾和森络现在的样子多少都有些狼狈,巴赫的目光在森络与殷戾之间打了两个转,似是在打量两人的关系。  他看起来极为真诚,微微弯下腰,伸手邀请,恭敬又有礼貌。    “你……”殷戾刚想说些什么,森络悄悄捏了捏他腰腹的软肉,示意他安静。  “多谢。”  森络牵起殷戾就往船上走去。    刚上船,殷戾就觉得眼前一亮。  他原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商船,但是船上的摆设装饰处处都透着北国的异域风情。挂着红缨的武器与装点得恰到好处的皮草摆件儿,让整个商船显得独特又奢华。    这里许许多多的物件是殷戾这个十皇子都没见过的。他好奇极了,又极力绷住脸装淡定的样子好玩极了。  但他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眼里的好奇怕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巴赫并没有戳破他,只是极有礼貌的笑着一一为他解释。    最后,是位标致又充满野性美的女子为他们送来了干净的衣服。    “二位公子,要是不嫌弃哈努儿缝制的衣裳就请换上吧。”  那女子生的明眸皓齿,皮肤虽然有些黝黑,但透着健康的光泽,她梳着满头的辫子显得灵巧又阳光,好看得紧。    她见着殷戾与森络都生的细皮嫩肉,看起来斯文又俊美的样子,脸上就浮起了红云。巴赫称呼森络为将军,她自然也就误会了森络的性别。  这不,此刻,哈努儿正含羞带怯地看着森络,眸子里闪闪发光,映着热烈而炙热。    北国尚武,表达感情也是直接而热烈,哈努儿是女战士中的佼佼者。她打心底里仰慕能做将军的男人,又被森络姣好的面容惊艳,此时恨不得将大胆又直接的目光贴在森络身上。    森络不清楚这些女儿心思,没想过解释,哈努儿就理所当然的误会了去。  她本来就是个女的,女的看女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殷戾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心里很是不爽,用力挤到森络与哈努儿中间,气鼓鼓地抓起衣服就拉着森络走了。    真是奇怪,老子长得这么好看,这个黑黢黢的女人竟然给我媳妇儿送媚眼!  瞎看什么,阿络是老子一个人的!再看再看,她也是老子的!    殷戾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哈努儿。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巴赫已经备好了热乎的饭菜还有奶酒。  身段柔软的舞姬在中间舞剑助兴,北国的舞姬与凤国的舞姬不同。她们一招一式都能带起一阵风,整个舞蹈刚柔并济,很明显都是习武之人。    想到这,森络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脑袋开始飞速运转。    “将军请。”巴赫将森络与殷戾领到席座上,一个眼神,底下人极有眼力见的将各种食物往上端。  北国生性豪放,饭桌上并没有凤国那么多的工序礼仪。    森络没什么胃口,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看似与巴赫谈笑风生,但实际又有点儿心不在焉。    巴赫是什么人?他是北国出名的战将,能文能武,极受百姓爱戴,怎么会出现在商船上?  是什么货物竟由巴赫这样的猛将来押送?    北国的商船出现在这里,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但虽说自己卸职了,怎么可能半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不管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一遇倒还免了自己找他的麻烦了呢!  ……    到了这个时候,殷戾才觉得哈努儿貌似不是普通的女婢。因为此时也与森络等人同席而坐。  她一点也不害羞,一个劲儿的就想要靠近森络。    殷戾猛地将手里的酒杯一放,发出极大的声音,表示自己的不满。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哈努儿,向哈努儿做了一个鬼脸,示威似的抱住了森络的左臂。  森络转过来,安抚地摸摸他的头,殷戾就像偷着腥的猫一样蹭了蹭。    哈努儿看了,也做了一个鬼脸,但森络一转过头来她就露出极女人的微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被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将军迷住了。森络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可散发着北国那群野蛮男人没有的致命魅力。    他温润如玉,笑起来又勾人心魄,周身围绕着冰冷而有雅痞的气韵。  哈努儿觉得,她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    至于巴赫,他一直都表现的彬彬有礼,要不是他身上的暴戾气息,和眸底不时闪烁的野性。  谁都会相信他只是个普通商人吧。    这顿饭吃得很快,森络和殷戾谁都没心思吃多少。  饭后,殷戾便躲着哈努儿悄悄的将森络拉到甲板上来。殷戾从小就是皇子中重点保护的对象,他从来没在海边过过夜,更没有出海到过哪里。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成群的护卫士兵保护的情况下,单独在外过夜!    还是在海边!    他兴奋极了,倚着桅杆往上看,这时夜已深,繁星洒满黑夜,一轮弯月高高挂起,皎洁而明亮。  柔和的月光将殷戾包裹起来,就像一层淡淡的光辉,勾出他好看的轮廓,几分梦幻几分清俊。    森络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柔和。    海风带着淡淡的鱼腥拂过殷戾的面颊,这对他来说是极新奇的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这个味道记住,哪知道吸气太猛,一下子有些呛“咳咳咳……”    真像个孩子。  森络忍不住笑了一声,殷戾涨红了脸,委屈地看了森络一眼。森络伸了手顺了顺殷戾的背,两个人在甲板中间坐下,彼此都没讲话。    海浪的声音,风吹的声音,还有彼此的呼吸声轻轻的挠着两个人的耳朵。    森络突然觉得这样没有爱恨恩怨的时间也不错。如果……他不是殷越的儿子,如果自己没有哪些血染的过去,那……  森络闭上眼睛,不去再想。珍惜现在吧。    “阿络”殷戾额声音有些低沉,难得不带一点儿稚气与软糯,清澈干净得不行“真舒服。”    海风很舒服,海浪与星空很舒服,和她呆在一起很舒服。    “是啊,真舒服。”    岁月静好真舒服,能简简单单躺下来什么都不做真舒服,能活着真舒服。    若你只是你,我只是我,那此生便真的舒服。  但真的可以吗?你只是你,不是别的谁。    我希望,可以。    殷戾隔着月光偷偷看向森络,她闭着眼,卷翘的睫毛根根清晰可见,她的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淡笑,面庞娇艳,没有平日里的冷清气。    噗通——  噗通——    整个世界都似乎无比安静,殷戾的耳边唯独自己的心跳声大的出奇,天地之间仿若就只剩她一个人占据着自己全部的视线。    忽然她的眉眼微动,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视线缠绕。    不知怎么的,殷戾脑海里头回浮出一句诗来:美目盼兮,一顾倾城,二顾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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