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2月后,随着天气渐渐转凉,教室里变得有点死气沉沉。 随着天气变化的,还有沈桦南的精神状态。他趴在桌上睡觉的时间开始越来越多,有时候一整天都在昏睡当中。 沈桦南就算听与不听,结果都是一样的。严重的贫血对他的记忆力和注意力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书上一句简短的古语,他要背上几分钟。发烧在他的日常里已经是家常便饭,天气转凉以后就一直低烧不退。 苗安童和谢杨照样像以前一样小吵小闹,努力守护着自己的小圈子,而沈桦南则像透明人一样,不出声甚至会忘记他的存在。 苗安童能明显感觉到谢杨对他的态度变得越来越奇怪,比如会扭过头跟他寻找话题,会悄悄涂着唇膏或者化了淡妆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可是沈桦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依旧不变的,是谢杨永远不会掉下来的成绩,苗安童上课时的发呆,还有沈桦南趴着睡觉的画面。 在课上,苗安童偶尔偷偷在抽屉底下看漫画书。沈桦南眯着眼睛,老师一走近,他便随手合上苗安童的书,久而久之成为了习惯。她总是无意间碰到他毫无温度的手,一下子在瞌睡中惊醒,提起笔抄起笔记来。对于沈桦南每天往校医室跑,看得多了便习惯了,不再像开始那样大惊小怪,可是有一天,他流血突然止不住了。 “刘小宁,上黑板默第七段,谢杨第八段,沈桦南第九段。”英语老师的吆喝声向起的时候,伴随的是一声沉重的闷响和笔散落的声音。沈桦南晕倒了,鼻血缓缓从他鼻子里流出来,腥红沾染了他浅棕色的发丝。 苗安童一下子想起那天他说的话,有点不知所措。周围的同学愣了一会以后都一窝蜂涌了上去,就连老师也慌了,急急忙忙联系了校医室和班主任。 事情闹得也算大,整层楼都知道了。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别的班上课,学生们只看到几个校医慌忙地向走廊的方向赶。理科班的邹康远远望着那边的教室,内心抑制不住地开始悸动。 沈桦南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实。他从家里的窗台俯视着大路,看见家里的车开回来了,父母结伴走进楼层里面。他期待极了,打开门一直等,一直等,可是楼道里只响起悠远的脚步声,却看不见人影。再等一会吧,他心里想。冰冷的氧气罩贴向他的脸,让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如果梦一直做下去的话,是否可以等到他们?他又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回不去梦里,取而代之的是窒息和刺骨的疼痛,那才是现实。 尽管大口地喘息着,他始终感觉不到一丝氧气,指尖麻麻的,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咬他一样,他既无法彻底清醒,也无法入睡,仪器杂乱的声音也是刺耳的,就像贴着他耳朵播放一般,他觉得可能这就是结束了。 “血压升到一百八了。” “可以让车再开快一点吗?”护士催促道。 沈桦南的大脑异常活跃,微小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好像要跳出胸腔。他的脑海里瞬间跳出苗安童的脸,她会闪光的眼睛,她洁白的牙齿...最后冗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玻璃在地面上猛得砸碎后,一切又恢复平静。 苗安童是跟着班级大队伍来到医院探望的,班里的人全都知道大致情况了,但她知道沈桦南一定不喜欢这样。 “一会进去了,不能再刺激人家,他比较敏感,生病一类的字眼统统不要提。”班主任领头,特地提醒了班里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但是他们看起来似乎也很低落,班里的同学现在已经没有开玩笑的兴致了。 迈开艰难的步伐走近那个那个方向,很多房间的门都是敞开的,能听到打牌的声音,谈笑的声音,哄孩子的声音,再往前走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出现在某一扇门里?苗安童的胃忽然开始翻滚,越往深处走,就越是勾起她的童年阴影。 她就是有种强烈的预感,沈桦南没事的,毕竟前几天还在讲话的大活人,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当班里人聚集到他的病房附近的时候,他们被护士拦住了。“非得这么大群人来探望病人吗?不知道这里禁止吵闹吗?”老师跟护士讨论的声音渐渐飘远,苗安童紧紧瞪着门上的磨砂小窗,说不定会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向她靠近。最后班里的人把慰问品放在门口,失落地离开。 苗安童在医院大门口离开了队伍。现在快到饭点了,他该饿了吧?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举动,她跑到旁边的煎饼店,买了一大堆吃的,掉头回到住院楼。 她果然没有猜错,沈桦南大概是故意不让别人来找他的,苗安童推开他房间的门时,看见他正在补之前的作业。沈桦南有点惊讶地转过头来,安童尴尬地笑着说:“嗨...好久不见,我买了吃的。”接着她就跟在家一样,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就打开电视。“这么好的时候可以旷课,怎么不做点有趣的事情呢?”其实心中在暗喜,这小子能起来补作业,大概就是没事了吧。 沈桦南有点懵了,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里面全是油炸的,麻辣的,总之没有他能吃的。“你是在附近买的吗?”沈桦南问。苗安童点点头,期待着他的反应。 “你能走心点吗?这些我都吃不了。”他哭笑不得。“就算空着手上来也没关系。” 苗安童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才不是呢,我就上来蹭蹭电视。”她看着大袋的煎饼有点难受,自己硬撑着吃掉。 “别吃了,吃太多不好。” 苗安童对他尴尬地笑了一下。他看见安童傻乎乎的样子,就像看见自己的弟弟一样。沈桦南读五年级的时候,他弟弟出生了。原本是平凡的三口家庭,突然之间多了一个人。那时侯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他活不过第二年,父母在深思熟虑后决定再生一个孩子。从那以后,他开始纠结到底谁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他的视线有点变得模糊了,有点坐不稳。“你要待到几点?” “你累了吗?”安童小心翼翼地问。 沈桦南点头。 “你家里人今晚在吗?” 他不语。 “那我留下来陪你,到了晚上饭点我就走。”她其实有点不舍,一整天还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呢。 “那我要是饭点前没有醒,你就叫醒我,麻烦你了。” 安童有点疑惑,他貌似还想解释什么,但是欲言又止。 他已经极其疲惫了,这几天以来,他的生物钟十分凌乱,白天时昏睡,半夜时高烧痛醒。 安童在座椅上环着腿,悄悄地看着他。病房里很安静,能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他好像瘦了,皮肤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惨白,手臂上扎过针的地方有大大小小的淤青。不知道他这几天里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即使在梦里还是眉头紧皱。苗安童突然把他毫无防备的睡颜跟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重叠。一股寒气从脚尖窜上头皮,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抚摸着自己膝盖上的伤疤,泪水模糊了双眼。 “--沈桦南,沈桦南!”当少年在睡梦中被叫醒的时候,他看到苗安童红扑扑的脸,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能够在醒来时亲眼送走她会很安心。 “天快黑了,我要走了,明天放学以后哪都不要去,在病房里等我,我给你带好吃的。”苗安童压低了声音。“...对了,后天我也来,大后天也来,直到你出院为止。” 沈桦南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很久轻轻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要这样,耽误你时间。”苗安童摇摇头,蹑手蹑脚出去了。关上房门以后,他又陷入了无声的世界,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不知道她一个人走安不安全。 ----- 沈桦南最害怕的,是他突然醒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身边。 从小就习惯了靠在窗台,从窗户往下看。以前等待的,是父母的身影,可是后来慢慢地,那条大路的车和人越来越多,他看不清,找不到他们了。他习惯了靠在窗边,只把窗帘拉开一条小缝向外张望,那样好像他能看到所有人,而所有人都发现不了他。 湿冷的冬天里空中飘着牛毛细雨,从窗台上能够正好望到医院的大门。行人比往常少了,可是人们都撑着伞,只能看到五颜六色的伞面,感觉有点迷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她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他的心有点凉了,其实沈桦南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人能对他好,只是对苗安童说的话念念不忘。 门突然间被拉开。 “沈桦南你干嘛,这样会着凉的!”苗安童的身子湿了一半,急忙走到窗边把他拉回床上。 沈桦南的眸子有一瞬间的闪光,然后很快就转回平常冰冷的表情。“你衣服淋湿了,先把外套脱下来,房间里有暖气。” 这算是关心她?苗安童诧异地坐到一旁,把手里的饭盒打开,饭菜还冒着热腾腾的白雾。“抱歉!雨天塞车,我来晚了。这可是我一直抱在怀里拿过来的,一点都没淋到,你要给我全都吃完。” 沈桦楠愣了一下,缓慢地低着头坐在她旁边,把筷子接到手里。他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就连抓筷子的手都有点颤抖,僵硬地地一口一口把菜往嘴里送,还没嚼完就硬吞下去。“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沈桦南微卷的留海挡住了他的眼睛。 “因为你是我朋友啊。”苗安童笑看着他胆怯的样子,这是她从没见过的他脸上除了冷淡以外的其他表情。 空气中一下子一下子充满了尴尬,少年低下头不再讲话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我可以碰你吗?”安童试探地问。 沈桦南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一直想摸摸看沈桦南的头发。他棕色的发丝很细,有点微卷,摸起来就像小动物的毛发一样。“你的头发很特别。” 沈桦南思考了一下,回答她:“嗯...” 安童玩笑似的用手拍着他的头,其实心里有点心疼,那种感觉,大概是同情。 饭实在是吃不下了,沈桦南的喉咙里有一股血气翻涌,但是固执地继续生吞。 “我刚刚开玩笑的,吃不完也没关系...真的!”安童察觉到了他的不适。 沈桦南摇了摇头。安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筷子。“好啦,今天就到这啦,我明天再来。”她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变暗了。 沈桦南知道自己没办法送她,便目送着她离开。原来她的伞是红色的,在朦胧的雨里,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沈桦南看不见的远处。 周一的时候,理科1班的邹康居然来找沈桦南了,结果当然是找不到了。苗安童看见邹康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小学时的那个小胖子同桌现在居然减肥成功了,成绩还变得那么好。 “喂,苗安童,出来一下!” 安童吓了一跳,走到窗口边上。 “别误会,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哝,给你同桌。”邹康嬉皮笑脸地说。 “这是什么?”她低头反复看那封精致的信。 “love letter。” “啊!?邹康你原来是个同性恋...”这个古灵精怪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同性恋了? “呸呸呸,不是我的,是我姐给的。”邹康辩解。 “你姐?” “嗯,以前她跟沈桦南一个班,这个学期沈桦南不在了她很失落,所以为此写了封信给他。” 邹康的姐姐叫邹晓晓,校内的风云人物,文科大才女,就是长得一般般,长相跟邹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邹晓晓讲话文邹邹的,一句话能带好几个形容词,她没想到这样一个奇葩居然会迷恋上沈桦南这种超级大奇葩。 安童每天下午去医院找沈桦南已经成为了惯例,但这天安童一进病房,却看不到沈桦南的身影。 “你是时候通知你家里人回来看看了。”医生把最新的化验结果递给沈桦南。“还有些具体的事项我也想跟你父母谈谈,你也别瞒了,他们要是不来的话...我无论如何也要联系到他们。”其实那份化验结果,就连沈桦南他自己也不敢翻开来看,他害怕那二十几个上下乱窜的箭头又有什么变动。他草草地把单子折起来塞到口袋里,回去的时候苗安童已经在了。 “去哪了?” “嗯...有点事情。” 安童把那封情书拿出来,递到他面前,他愣了愣。“锵!恭喜你这个学期收到第一封情书,还是才女学姐给的。” 他只瞥了一眼角落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就瞬间辨认出来了。“又是邹晓晓。” “诶,你们很熟吗?”安童觉得自己多问了。 “不熟,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缠着我。”他顿了一下,对她说:“帮我还给邹康吧,他比我想要。” 邹康从出生开始就是个姐控了,他整天粘着他姐,邹晓晓读哪,他就跟着读哪,邹晓晓学文科,他就立志当理科互补小王子。 安童心里一阵暗爽,不知道这种兴奋的来由是什么。接着她拿出语文书,对沈桦南说:“今天我来帮你背书吧,不然你期末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桦南垂头,时不时看她认真念书的样子几眼,只听着她糯糯的读书声,居然忘记了去听书的内容,效率很低。“你明天不要来了,我明早出院..谢谢。” 安童有点惊喜,但细想有点失落,她每天期待着的,就是放学以后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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