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这次他来了,她却没有来。他感觉很不习惯,因为每一次坐在这里时,她都在。  放学以后他不知不觉走到她家楼下,站在那里看着屋里的灯因为夜幕降临而亮起。他既没有按门铃,也没有打电话给她,就在楼下傻站着。他只是想知道她今天过得好不好,可是站在她家门口的话,她的父母应该会不喜欢吧。  “阿嚏...”身后传来少女的喷嚏声,“啊...沈桦南,你怎么在这里?”苗安童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晚上好。你怎么从外面回来...”  “我去买退烧贴了...阿嚏!”  “...你生病了吗?”  “嗯。对了!你离我远点,要是我传染给你了怎么办?”  “没关系。”他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这样探不出来吧...你的手好冰。”  “安童,我家有药,我现在去拿过来。”他转身就要走,她拉住他的手臂。  “诶嘿,我家也有药啦。吃饭了吗?”  “...还没有。”  “唔...我也没有,好饿啊。”  “你家里人在吗?”  “咦,我出门忘了关灯。我爸去跟朋友喝酒了,我妈今晚值班。”  “我给你做饭。”  “你做饭...能吃吗?”她笑着问。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先上去,我买菜。”  “哇,这样的话,我们有点像家人诶。”  “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食。”她笑出了声音,很期待沈桦南做饭的样子。  沈桦南回来的时候,苗安童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给她盖上薄被,感觉到她身上滚烫的温度,他最清楚发烧的感觉,只能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看着安童红扑扑的脸蛋,居然忍不住拨开她的头发,轻轻地吻下去。苗安童的睫毛微微颤抖,直到缓缓睁开眼睛,傻笑着看着他。  “...”  “唔,没关系呀,再亲一个呀~”  “安童...你是不是烧迷糊了。”  “哈哈哈...”  他站起来走到厨房准备食材,她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面。她才发现沈桦南做饭好厉害,他的刀法很熟练,炒起菜来看得她眼花缭乱。她从背后抱住他,头靠在他的背上,笑着问:“南南,你怎么会做菜呀?”  “我一个人住,不会做饭的话吃什么?”  她抱得更紧,沈桦南的心思已经不在做饭上,耳朵热辣辣的。  “安童,松开,我要去冰箱拿鸡蛋。”  “我帮你!”她像醉了酒一样扑过去拿鸡蛋,沈桦南看见她的脸已经烧得通红。  “安童,回房间休息。”他扶着她走进她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进她的房间。怎么讲,整齐中带着一点乱乱的感觉,比如拖鞋和床头柜摆的整整齐齐,床上一片凌乱,地上全是纸巾,就像打过仗一样,书架上整整齐齐,椅子却飞到了窗边。沈桦南看着这样子有点哭笑不得,把她按到床上睡觉,然后再自己把她的房间打扫干净。  苗安童睡了一会,被饭菜的香味唤醒,她静静飘到沈桦南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  “沈桦南,你好厉害!”  “...你不是说,我做的饭不能吃吗?”他慢悠悠吐出这句话。  “好啦好啦,我要开吃啦!饿死我了。”她坐下来,一边咳嗽一边把饭菜往嘴里送,“你做饭好好吃!我以后就去你家蹭饭好了!”沈桦南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觉得好可爱。  “那...可以借用你家的沙发吗?”  “诶?当然可以。怎么了?”  “你睡觉的时候我就走,有事的话叫醒我。”  他倒在沙发上,视线变得模糊。额头上的细汗聚集在一起滑落下来。实在是撑不住了,晚上的药放在家里,却害怕她出事很想陪她,尽管自己只是个麻烦。骨头就像裂开一样,肉开始像被腐蚀一样麻痹刺痛,他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想要忘却这一切。  “桦南...”她轻轻推了推他。  “怎么了?”  “你起来吃饭好不好,我怕你饿。”  他感觉自己倒变成了被她照顾的对象,坐起来揉揉眼睛摸摸她的头,她披着毯子,头发乱糟糟的。他拿起桌面的梳子,轻轻梳她的头发。  “我不饿。”  “你吃嘛。”她拿来一碗自己早就盛好的饭菜递给他。“你是不是觉得,吃自己做的饭不好玩?那我下次也给你做一顿饭...虽然我不会做饭。”  “安童,你头发好多,夏天应该很热吧。”  “剪下来做成假发送给你好不好?可是要钱的哦。”  他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喂,拍头会长不高的!”她摸着自己的脑袋,对他翻了个白眼。“你脸色好差。”  他摸了摸脸,低下头去。“安童,今天我发现,我很没用。”  “诶?”  “算了。”  她眨巴着眼睛,静静地坐在他旁边。“阿嚏!...”  “不要着凉了。”他拉了拉她的毯子。“嗯...你家厕所在哪里?”  “那边。”她用手指了指。沈桦南刚站起来就跌坐下去,又无力地撑开眼皮。  “你怎么了?”她拉着他的袖口。  “没事。”他站起来扶着椅子走向厕所,之后重重关上了门。他心慌得想吐,半天没有吃过东西,只能吐出胃里的酸水,渐渐感觉到口中的血腥味。他把血咽下去,血却始终缓缓从牙缝里溢出来。沈桦南用手努力撑着墙不让自己倒下去,喉咙里的血不受控制地向上翻滚。  “沈桦南?”苗安童轻轻敲着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并不能听见什么声音。“你没事吧?”  沈桦南一把把门打开,苍白的脸色和脸上的细汗让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看见他嘴角和领口的血迹,捂住了嘴巴。“你...”  “安童...我要回家了...”他低下头慢慢走出去,背上书包要走出她家门口。  “不要!”她拉住他的手,他缓缓地靠着门倒在地上。“没事的没事的...现在休息好不好...”  她吃力地把他扶到自己房间的床上,把门关上开了暖气,给他盖上被子。苗安童蹲在旁边吸了吸鼻涕,抬头让眼中还没有掉下来的眼泪风干。房间里一片寂静,他不均匀的喘气声尤为清晰。  “阿嚏...”她捂住鼻子。  “安童。”  “我在呢。”  “跟我相处...你会很累...”他迷迷糊糊讲。  她小心翼翼爬到床上抱住他,用温热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在他耳边讲:“我乐意。”  沈桦南轻声笑了,用冰凉的手抚摸她的额头,“傻瓜,给你降温哦...”     「视角篇」  至于为什么苗安童那么喜欢沈桦南,大概是有原因的,他曾经是她仰望着触及不到的高度。她庆幸着自己能够跟重要的人相遇,而遇见沈桦南,是她最大的惊喜。  -----  沈桦南。  她所说的喜欢,是不是跟我说的喜欢是一样的呢?那种想每分每秒都能看见她,想听见她声音的喜欢,那种看见她的目光时就感觉耀眼得无法移开,无论在怎样拥挤的人群中都能认出她的背影的喜欢,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那可以被称为人们口中的“恋爱”吗?我有点不太懂,但如果她也有这样的感觉的话,那就好了。  安童在人群里,对着盛开着炫目烟花的夜空大喊时,我看着她飘扬的发丝,嘴里呵出白色的烟雾发呆。  我想把她搂进怀里,却被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吸引得动弹不得。所以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的每个晚上,都在做梦。我总是能清晰地回想起梦的内容,因为剧痛总是会打断我的梦境,或是噩梦匆匆把我叫醒。可是那个晚上,我梦见了安童,有她在的梦,一定是快乐的。  梦里我恍惚站在屋檐下,小路是我第一次跟安童在雨里奔跑的那条小道。天上下同样着绵绵细雨,很冷。安童打着她的小红伞,拉起路人挨个挨个地问:“你们有看见一个男孩子吗?很高很瘦,头发棕棕的,很秀气...”路人们都迷茫地摇头。  她看见我了。她朝我小跑来,我轻轻喊了一声“安童”,她却停下来,用焦急的声音问我:“你有见过一个男孩子吗?很高很瘦...”  我张嘴,想要喊出来:“安童,我就在这里...安童...”  无论我怎样呐喊,她都像听不见一样,她的目光仿佛透过我的身体,我无奈地回头,原来我的身后,是一名陌生的青年。安童看不见我了。  我灰溜溜地跟在她的身后,偷偷牵住她的手,她也不会察觉。我看见她低头扔掉了伞,淋着雨走在小巷中,头发湿泷泷的贴在红扑扑双颊,眼角划过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一定很冷,要是着凉了该怎么办。我一次次挡在她的面前,她一次次从我身体穿过。  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原来我已经死了。我点点头,灵魂仍想待在她的身旁,可越是在乎,越是为了得不到回应而伤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摸到眼角温热的泪。桦升拉着我要我带他去买书包作为奖励,我把他带到店里,问他想要什么样的,他说全都想要。  “哥哥呢?哥哥觉得哪个好看?”  “深绿色那个挺好的。”  “嗯,就那个好啦!”  “不选了吗?”  “不选了,我就要这个。”桦升指着高高悬挂着的军绿色书包,带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我帮他把书包取下来,他兴奋地抱着。  “耶!这是你给我的礼物!”  “嗯...”  “谢谢哥哥!”  “不客气。”我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硬硬的头发齐刷刷竖起来,有点扎手。  带他去商场玩时,我紧紧拉着桦升的手,因为他太调皮了,怕他走丢。他硬要背着空书包跑跑跳跳,我好几次说要帮他拿着,他说:“不要,我就喜欢背着!”后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我回到家以后天旋地转,累得直接倒在床上,桦升把他珍藏的学校老师奖励给他的巧克力塞进我手里,说:“哥哥,给你吃。”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一句干涩的“谢谢”自然是说不出口,闭上眼睛一言不发,桦升却站在床边哭了,他一直用含糊的声音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而道歉,仔细揣摩他内心的不安,可是始终没有答案。    林老师。  教书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内向的孩子。  进班级前,曾与他和他的父母作过一次谈话。  他的目光茫然,像是找不到焦点,只是低头盯着一个方向发呆,无论我或是他的父母问他任何问题都得不到回应。  “他...一直都这样吗?”  “哪样?”他的父母若无其事地反问我。  “我问他话,他好像都不怎么搭理...”  “噢...对对对,他不怎么爱说话。”  我刻意低头去对上他的目光,空洞洞的眼睛,倒映出我的脸,我甚至在怀疑他的精神有没有问题。  “老师,你们不用担心,桦南很好管的,上课不爱插话,下课不会跑闹...只不过你要多照顾一下他,他身体不好,我们不要求他成绩有多好,只要他能开开心心跟同学相处就好了...”  “沈桦南?你应我一句,你爱不爱上学?”我盯着他深邃的眼睛问。  他的目光好像转了一转,淡漠地轻轻摇了摇头。  “您别管他,他想上学的,只是...不喜欢我们。”他们两夫妻对视了一眼。沈桦南把领子拉链拉倒顶端,嘴巴藏在里面。他坐在那里两个小时,就连眼睛也不转一下,不眨眼的话,甚至怀疑他是个木头人。这孩子真的长得很俊,变成这副样子很是可惜。  签完所有保证书,夫妻俩走的时候,他们握住我的手对我说:“老师,桦南就拜托你了...”  这样的请求,我真的不知道接不接得住,一个患有重大疾病仍来上学,而且性格怪异的孩子,是我想都不敢想一个麻烦。  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过去的沈桦南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将来我们会面临怎样的困难,但是努力让他融入班集体就好。  沈桦南果然出问题了。不但上课画画,还玩手机,无聊的时候趴着睡觉,讲话倒真是一句也不讲,不过跟他母亲描述的乖巧样子比起来,有点货不对板。所有老师都不敢碰他,怕会惹来什么麻烦。所有同学都无法接近他,除了跟他同桌的那个女孩子。  我悄悄问班长:“刚转来的那个新同学怎么样?”  “我们全班女生都很喜欢他...”  我有点无语,“还有呢?”  “从来不交作业,有时候会交...空本。”  “噢..”  “他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有一次我问他要不要去校医室,他就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沈桦南的性格明显是有很大问题的,我怕他被孤立,所以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面。进办公室的时候,窗户全都被关上了,他把我放在桌面的香烟一根一根点着,扔在烟灰缸里。沈桦南一边点香烟,一边轻轻咳嗽,他用宽松的校服外套捂住鼻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在干什么?!”我气得吼起来。  他不说话,眯眼盯着烟头燃烧着的那抹红色。  “沈桦南!你太过分了,过来!”我用力把他拉到墙边,然后把窗户全都打开。  “你为什么要这样子?”  沈桦南低头玩着袖口的线头。  “说话!”  他稍微抬了抬眼。  “沈桦南!”  “点着玩。”  这个回答和他淡然的语气彻底超出了我的忍耐极限,我捏住他的耳朵把他带到墙角。  “站着,站到放学!”其实这句话我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我怎么会忍心让一个带病的学生罚站,可是话已经说出口,再收回就没面子了。  第二节课,我忍不住回到办公室里看他的情况。他蹲着,头抵着膝盖。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头,嘴唇苍白得吓人。这孩子居然真的一直站着。我扶沈桦南站起来,他摇摇晃晃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却没办法向他道歉。他趴在桌子上,轻轻喘气,我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其实心里并不平静。这孩子真的很特殊,我也不知道他特殊在哪里,大概是那股倔强的劲吧。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