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等等……”抄手游廊上出现两个身影,林菀青蛾眉轻蹙,停下脚步无奈地看向来人。 马文博快速走到她跟前,期期艾艾地问:“上次跟你说的事……?” 他说的是请林菀青到家里过冬至的事。林菀青不太想去,推托道,“我还有事……” “去吧,去吧,”马文博急急打断她的话,“冬至那日是我生辰,母亲在家中早已准备妥当,要好的同窗都会来,就差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有些说不过去,林菀青只好点点头。 回到东厢房,她让朱颜包了一方白玉雕灵芝宝砚,打算冬至那日送给马文博。朱颜不情不愿,小姐也是冬至生辰,没人替她操办不说,还得给别人送礼。 林菀青不以为意,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 ……杭州知府衙门坐落在清河坊,穿过河坊街两旁林立的商铺、鳞次栉比的酒楼茶肆,转过一条幽静的巷子就到了,是个闹中取静的绝佳之处。 府衙东西广约十五丈,南北进深三十丈,占地二十亩。大门后是仪门,仪门过后便是十丈的甬道,连着大堂。大堂面阔三间,只在接旨与重要庆典时才用。甬道两侧,各有数间厢房,是书吏办公的地方。大堂后是二堂,是主官接见属官幕僚排班已及升衙断案的地方。二堂两侧,东厢五间是议事厅,西厢五间是启事厅,收藏着官署的各种案卷。二堂后是花墙,花墙后是三堂。三堂后另有垂花门到后院上房,后宅除了官邸与上房外,还有数个小院。 知府夫人朱氏在东花厅跟马文博等人说话:“……你爹今天有客人来,说是工部官员,才十七岁,这么年轻有为!” 马文博一听有些坐不住了,他跟朱氏笑,“娘,干坐着怪没劲的,要不我带大家去花园转转?” 花园与议事厅一墙之隔,这个时辰父亲应该说完正事带着客人在逛花园吧。 朱氏一向疼爱幼子,冲他挥挥手,“去吧,离用膳还早着呢。去年你亲手种的绿梅今早开花了,好像专门等着你回来似的。” 马文博听了更加高兴,带着几个同窗朝花园走去,“宋代陈著称赞绿萼梅是百花魁中魁,说她花如白玉枝如铁……” 绿梅铁枝倒是稀奇,众人哪里按捺得住,催促马文博赶紧带路。 马经纬和手下属官陪着年轻的杜主事在庑廊下赏梅,远远看见一行人,他朝为首的招手,“文博,过来。” 马文博笑着朝父亲走来,正中一人年约十七八,穿件乌金暗花云锦夹棉长袍,金线绣蟒纹大氅,头上戴着赤金缀玉六翅宝冠,身长七尺八寸,龙章凤姿,眉目如画。 “这位是平阳侯世子,年方十七,如今在工部任主事。” 马文博咋舌,十七岁就是正六品的工部主事,怕是不到三十就能入阁了吧。 “凤清,这是犬子文博,算是你的同门,在雁山书院跟着周夫子读书。” 马文博又惊了一下,据他所知,平阳侯世子姓杜,单名一个衡字。凤清应该是他的表字,可他不是没及冠吗? 马经纬替杜衡解释,“这是皇上赐的字,取自李义山“雏凤清于老凤声”。” 在场诸人哪个不是人精,听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说嘛杜衡再怎么身份金贵、惊才绝艳,也犯不上堂堂四品地方大员这么巴结呀。 马文博觉得这是结交杜衡的大好机会,“世子,今日是晚生生辰,不嫌弃的话请到东花厅吃杯薄酒。……来了几个书院的同窗,正好向您请教学问。” 杜衡不置可否,马文博忽然将身后的林菀青推出来,“林青也是京城来的,他是镇国公府宗亲,世子认识吗?” 杜衡狭长的凤眸眯了眯,一字一顿,“林公子,久违了。” 林菀青拿不准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只得含糊道:“世子万福。” 杜衡“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是她第二次见杜衡。第一次是六岁那年,当时她说了一些浑话,他应该不记得了吧。 朱氏派人来请膳,呼啦啦一大帮人簇拥着杜衡朝东花厅走去。杜衡走了几步顿住,回头望了望,不声不响地放缓脚步。 林菀青松了口气,她人小步慢,要是迷路就麻烦了。 江浙冬至时兴吃汤圆,因为有杜衡在,朱氏将汤圆换成了饺子。林菀青窃喜,她不喜甜食,跟着杜衡还能沾光。 丫鬟给马文博端来长寿面,绿油油的青菜上卧着梭子蟹、活皮虾、花蛤和熏鱼,汤上漂着葱段,满满一大碗看得人垂涎欲滴。 马经纬请杜衡动筷,他却问道:“能否请贵厨再下一碗长寿面?” 马经纬哪有不应的,连忙吩咐朱氏张罗并试探道:“杜主事也是冬至出生的吗?” 林菀青诧异地看了杜衡一眼,民间有谚,冬至娃娃闻饺香,不是贪吃便是性急,杜衡看着可不像这两种人。 杜衡言简意赅,“不是我。” 食材是现成的,高汤也一直用文火吊着,眨眼功夫就下好一碗长寿面。用白玉九龙金福字瓷碗盛着,由朱氏亲自奉到杜衡跟前,杜衡又使一个小丫鬟将面捧给林菀青,说道:“趁热吃!” 举座皆惊。 王一鸣率先嚷起来,“林青,你也是今日生辰?!” 马文博也反应过来,“你怎么不早说?不成,回头我得给你补一份礼。” 林菀青自己也惊住了,杜衡怎么知道她的生辰? 马经纬朝朱氏使个眼色,朱氏会意,差人取来一个五子福寿纹样金丝线香囊,里面装着三个“状元及第”的金锞子,亲手送与林菀青。 林菀青按下心中疑虑,起身谢礼。 舟山海鲜面果然名不虚传,面劲、汤浓、海味鲜。林菀青在花园吃了一肚子冷风,一碗面下肚后浑身暖洋洋,脸上红扑扑,阖体通畅。 杜衡朝马经纬举杯,马经纬大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招呼属官向杜衡敬酒。 …… 林菀青的住处被移到寅宾馆,与杜衡门对着门,不用说肯定又是沾了他的光。室内装饰得美轮美奂,她却在纠结该不该找杜衡问清楚。 他到底有没有认出她?他是怎么知道她的生辰?权衡半天,她终于推开漆金菱花槅扇,却见杜衡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 杜衡看到她愣了一下,温声道:“喝多了,出来清醒清醒。” 林菀青一滞,他晚上的确喝了不少…… “可曾命人煮醒酒汤?” “不碍事,吹吹风就好了。” 林菀青拧眉,“天这么冷,还是赶紧回屋吧,别冻病了。” 杜衡抬头睃了一眼,笑道:“好!” 林菀青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沉默片刻,终是没有问出心中疑惑。她朝杜衡拱拱手,转身往回走。 “等等,”杜衡在身后温润出声,“别担心,明天一早我就走了。” 林菀青没有回头,道了声:“珍重!” 杜衡唇边漾起笑花,一别经年,小姑娘长大了,知道防备人了。 上次见林菀青是在他十一岁那年,当时他和母亲进宫拜见皇后姨母,正巧赶上无忧公主带林菀青入宫。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打发他陪林菀青玩。那时的她,像个会说话的瓷娃娃,头上扎着花苞苞,笑起来眼睛弯弯,嘴角还有个小酒窝。 她应该不记得当时对自己说的话了吧。 “衡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比我爹爹还俊!” 杜衡记得自己脸红了,林守拙在京城号称玉面潘安,他年纪虽小也是有所耳闻的。 “我爹爹书房里有个话本子叫《烈酒美人》,哥哥们经常偷着看,他们不知道我早就看过了。……那里面说喝烈酒,恋美人,我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咯咯咯……” 清脆的笑声如铜铃,洒遍凤栖宫每一个角落。 林菀青跑过来拉杜衡的手,“衡哥哥,我喜欢看美人,咱们以后在一处住着好不好?” 小小女童仰着头,明亮亮的大眼睛极认真地盯着他,他竟然乖乖点了点头。 后来太子下学,见到林菀青就霸着不放。他给她讲故事,还把她抱在膝上喂饭,宠爱异常。 出宫路上母亲感叹,“镇国公府怕是要出贵人了!” 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 杜衡第二日一大早要启程去淮安,他在垂花门跟马经纬告辞,“……新河效果显著,黄运分离已成大势所趋,尚书张大人屡屡被皇上宣召询问泇河开凿事宜,大运河疏浚指日可待……” 马经纬笑,“张大人远见卓识,听闻他还提出湖漕分离,不愧是烂柯高手,走一见三。” 大运河自隋唐开凿以来,于国计民生贡献巨大,但到大周朝饱受黄河淤积影响,作用大大减小。工部尚书张与驰力排众议,主持开凿新河,效果立竿见影,漕船至南阳出口畅通无阻。 下一步开凿泇河,将运河与黄河分开,又在江淮之间开挖月河,使运河自成一体,不受湖患。这一桩桩事情若能办成,必将惠及子孙后代。 马经纬将杜衡送至大门,其余几人回身往东花厅走。马文博对杜衡崇拜得不得了,拉着林菀青打听杜衡的事情。林菀青实话实说跟杜衡不熟,马文博有些不满,“杜世子连你的生辰都知道,你竟然还说跟他不亲厚?” 林菀青如哑巴吃黄连,她到现在统共就见过杜衡两次,说话不超过三句,他是哪只眼睛看到自己跟他亲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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