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起打水,一起练武,也一起受罚采医书,熟悉的场景似乎让人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但槐花已经开了几季,杜打水的小木桶也换成了和师兄一样的大木桶。    第一次真真切切明白师妹长大了,是在一个仲夏的清晨。杜蘅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打拳,杜仲去叫杜若起床。推开竹门走进去,踩着透过珠帘印在地上斑驳的晨光走近杜若的床,熟睡中的杜若呼吸浅浅,撩动脸侧的发丝飞扬。褪去婴儿肥的小脸,已经有了明媚少女的清晰轮廓,修长的眉下,两排蝶翅般的长睫毛,安静地垂着,瓷白的脸庞上,染着淡淡的红晕,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杜仲安静地站着,一时竟无法言狠狠悸动了一下,随即软的像一滩融化的春水,微微荡漾着,像杜若此时的呼吸一样,清清浅浅的。杜仲稳了稳心神,抿起了嘴角,像曾经无数个清晨做过的一样,伸出手指去捏杜若露在被子外面手臂,想塞回被子里去。可这一次,手指刚搭上去,便像着火似的,发烫,惊得杜仲赶紧缩回来。明明师妹晾在被子外面的手那么凉,如光滑细腻的汉白玉一样。杜仲轻轻捻了捻手指,指尖似乎还有残留着师妹手臂的温度。杜仲心跳如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急剧升温,他轻脚轻手走到床边,大口大口呼吸,晨间带着凉意的风灌进他的鼻子里,缓解了不适。感觉自己好些后,方回到床前,这一次,他不敢再去碰杜若的手。    杜仲轻轻咳了咳,弯下腰低声唤道:“若儿,起床了,若儿——”已经十七岁的杜仲,经过变声期,声音少了丝小少年的清亮,多了些青年的清冽和沉稳,仿若在院子里桃花树下埋着的酒,经过岁月的沉淀,越发香醇。    杜若似乎听到了师兄的喊声,手臂一扬,转过身体,侧躺变成平躺,被子也被压下一半。十四岁的少女,身体已经有了起伏的曲线。随着呼吸,胸口处微微隆起,阳光在凌乱微敞的领口,留下一道浅浅的影子。杜仲猛地冲出房门,提气飞奔至水潭边,捧起清凉的水,狠狠浇了一把脸,而脸,还是忍不住发烫。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依稀能看见他通红的脸庞。他在水潭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脸上的红褪下,挂着的水珠被升到天空的太阳晒干,才惊醒过来,慢慢走回去。    杜仲一个早晨没打水,杜若睡了一个早晨,杜衡很生气,罚他俩去采石斛,采满一袋才许回家。    杜仲沉默地去拿采药袋,杜若在一旁撒娇,双手合十在胸前轻轻摇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杜衡:“不要啊,师傅!石斛长在半湿的山崖上,和苔藓枯枝凑在一起,本就不好辨认,何况长成能入药的又那样稀少,我们就是找到天黑,也找不满一袋啊!要不,我和师兄去找佛甲草吧,也长在湿润的山崖,这个比较多,有清热、消肿、解毒的功效,也容易用得上。我们可以找两袋!”    “错了就是错了,采石斛就是采石斛,没有商量的余地!”尽管杜若装得十分可怜,但杜衡毫不动容,反而抬头看了看天色,提醒道:“现在阳光正好,你们找起来也容易,再磨蹭,等天色暗下来,你们今晚就在少林里过夜吧!”说完一甩袖,回到药房里,研究他的草药去了。    杜若无奈耸耸肩,撇撇嘴,朝杜仲跑去,“师兄师兄,我们今晚可能要在山里过夜啦,要不要带上被子呢?”    杜仲把采药袋拴在腰上,拿起一把药镰,避过杜若俏皮可爱的脸庞,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你在家玩儿吧,我一个人去就好。”    “那怎么行呢?”杜若一喝,直接扑过来,拽着杜仲的手臂,紧紧抱着,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抱怨道:“我才不想面对师傅那张越来越严肃的冰块脸,我要和师兄在一起!对,只想和师兄在一起!”    杜仲的心又狂跳起来,脸不受控制的红了,手忙脚乱地将杜若推开,快步走了出去。    “师兄你跑什么呀?想丢下我是不可能的!”杜若提气跑了过来,朝着杜仲又扑了上去,这一次,贴得更紧了。    杜仲额头直冒汗,皱着眉头却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杜若见状,踮着脚尖立马将手搭在杜仲的额头上,好奇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额头这么烫?”    不待杜仲回答,又将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一本正经的号着脉。    杜仲怕被看出端倪,提起内劲,全力压制心脉,稳住了心绪。    杜若没把出个所以然来,松开了手,悻悻道:“要么是我学艺不精,要么是师兄你热着了,你根本没什么问题嘛!”    “本来也没什么问题!”杜仲恢复了正常,“我们快走吧,不然还真得在外面过夜了。”    采药远比想象中的难,尤其是这稀有的石斛。等星光漫天时,杜仲才慢慢的从山林里走出来。腰上挂着鼓鼓一袋药材,背上背着睡着了的杜若。每一步,他都走得那样稳,仿佛脚下的不是杂草丛生的崎岖山路,而是宽阔平坦的官道。杜若软软的手垂在他脖子前轻轻晃悠,他不再脸红心跳,只是稳稳背着她,护着她,仿佛背上的师妹就是全世界。    靠近竹屋时,爹爹房里的烛火还亮着,一向早睡的爹爹,果然在等他。    他把师妹背回房间里,像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帮她脱了鞋袜和外裳放到床上,打水给她擦了手和脸,盖上被子,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他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朝爹爹房间走的脚步,都变得从未有过的从容和坚定。    “说吧,今天怎么回事?” 杜衡用一剪药材的小剪刀,漫不经心的剪着灯花,房间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我喜欢师妹。”杜仲坐到桌前,挺直身体,认真地回答。    “她还小。”    “我知道,”杜仲顿了顿,“我会陪她长大。”    “她知道吗?”杜衡放下剪刀,望着杜仲,又似乎在透过他,望着别的什么人。深邃的双目里,满是回忆。    “她不知道,也不必过早知道。”杜仲抬眼与杜衡对视,眼里满是坚定,“我会一直陪着她,守护她,等她。等她长大,等她喜欢我。”    “未来——”杜衡深深叹了口气,“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长……”    杜仲听得不甚明白,但知道爹爹似乎又陷进了什么回忆里,只得站起身来,结束这场交谈,冲杜衡揖了一礼:“爹爹早些休息,我回屋了。”一边退出门去,一边想着,明天要做些什么好吃的,给杜若补补身体,今天,她实在累极了。    杜仲和杜若的相处,仍像以前一般,但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他的脸上,笑容更多了,眼里的宠溺,也更浓了。杜若只觉得师兄更好了,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师兄更好的人了。连师傅最近都变温和多了,终年不化的冰山脸,在看着他们时,偶尔竟会泛起笑意。    春去秋来,一年的时光,也不过是一场叶落,一场花盛。    院里的桃树,缀满了粉色的小星星,桃树底下,又少了一坛竹叶青,多了一坛梨花白,杜若的及笄礼即将来临。    杜衡最近下山越来越频繁了,家里的草药也日渐变少。像是在给在给杜若准备及笄礼,又像是在忙着别的什么事。    今年的生辰会收到什么礼物呢?杜若双手托腮,坐在槐花树上荡着腿。想着前些天,喝多了蜂蜜水,晚间起夜时,看见师兄坐在院子里,借着朦胧的月光,一点一点,仔细雕刻着什么东西,那认真的模样,俊美如神祗,那一刻,心都漏跳了半拍。后来,每夜都悄悄起来,看见师兄坐在院里的桃树下,半挽着的发丝垂了下来,被月色镀上了一层银光。夜风轻轻拂过,发丝轻扬,花瓣落了满肩,碎屑散落满身,一看就能看得忘记时辰。一想到这里,杜若不由得捂住了渐渐泛起桃花色的脸,嘴角却溢出甜甜的笑。师兄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她脑海里,每每想到,心里就会塞满甜蜜。自从有了心事,这棵老槐树就成了她的秘密基地。以前,师兄下山的时候,她就会躲在这里。等师兄回来,就会穿越长长的小径接她回家,她也从树上直接跳进师兄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现在,每次想到师兄,不好意思时,也会来这里,这里简直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师兄,你到底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呀?”昨夜没有看见师兄坐在桃树下,想必礼物已经做好了,到底会是什么呢?杜若实在忍不住好奇。    “明天就是你的生辰,明日午时,我会把它亲手送给你。”杜仲摸了摸杜若一头瀑布般顺滑的青丝,认真地看着她,说道:“明天,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很重要。”说完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师兄讨厌!”杜若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捂着发烫的脸跑了出去,直奔那棵老槐树。她双手攀住树枝,轻车熟路地爬了上去,揪住一把碧绿的槐树叶子贴在脸上,想降降脸上的热度。可只要一想到师兄方才的样子,耳边回荡起师兄那清冽的声音“一件很重要的事”,她脸上的热度怎么也降不下去。“哎呀!师兄真是太讨厌了!”杜若干脆趴在浓密的槐树枝丫中,让绿叶将自己掩埋。    归家的鸟儿在枝头栖息,轻轻梳理自己的羽毛,习习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杜若怀着甜蜜的心情和对师兄的期待,趴在树上渐渐睡着了。    “啾啾啾……”急促的鸟叫声将杜若从有师兄的美梦中唤醒,杜若惊得差点儿从树上摔了下来。尽管太阳还未升起,但身上湿润的水汽,叶尖晶莹的露珠,无不展示着,她竟在树上过了一夜?一夜没回家,师傅没来找她,师兄也没来吗?他们都不担心自己出事吗?何况今天还是自己的生辰!杜若有点儿生气,又有点儿委屈,垂着头坐在树枝上,堵着嘴揪树叶。树枝不小心划破了她白嫩的手指,她心里一紧,冥冥中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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