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毓秀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毓秀开了门,屋外的风雪顿时灌了满怀。    “阿秀,你出来作甚?穿得这么薄,小心受了凉。”魏夫人望着自己的女儿,满目慈爱,她边半搂着女儿进屋边吩咐道:“晴风,你去厨房要碗热热的姜糖水来,给毓秀冲冲寒。”    晴风领了命,便转身去厨房要汤去了。魏夫人另一个丫鬟绮双留下随侍。她将灯盏放好,侍候着魏夫人脱去斗篷,立在一旁陪侍。    “秦月呢?怎么没陪着你?”魏夫人打量了屋子一圈:“绮双,把灯都点了。”    “母亲,秦月给我做热水去了。毕竟家里发生了这么大事,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了。”毓秀道。    “你是府里唯一的大小姐,还能短了你的热水?这些人,真实皮痒了。”魏夫人怒气冲冲,今天她看豆姐儿的惨状,本憋着一股邪火,这下正好发作出来。    “娘,家里现在乱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惹父亲心烦。”毓秀劝了两句。    秦月正巧带着热水进了屋,她冲魏夫人行了礼,为两个主子倒上茶,便立在毓秀身后假装一根柱子。    “今天,豆姐儿出了事,三姨太哭得晕了过去。我一想到要是你不在了,我就跟你一起死去。”魏夫人正说着,眼泪淌了下来。    “娘,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何必去想那些没影子的事儿。可怜我那妹妹,还没长成,就去了。”魏夫人哭得十分有感染力,毓秀眼圈跟着红了,说着就要掉泪。    “你别伤心,这都是命啊。等明天我让杜管家找人来看看咱家这些房子,该修的修,该重新盖的重新盖。”魏夫人被吓怕了。    “是该这样。那钱财方面可宽裕。我听晴悦说,她家已经通了电,安上电灯之后,家里亮如白昼呢。”毓秀十分羡慕周围小姐妹家摩登时尚的生活,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随即,她便后悔了。魏老爷视西方文明为恶魔,依旧沉浸在□□上国的旧梦里。    “你也知道你父亲这样……”魏夫人也十分犹豫,她是清楚电灯的好处的:“你当着老爷面可别乱说,他听了要恼的。”    毓秀十分不耐烦,心中满是怨气:“娘,您也应该劝着点爹。现在是什么光景?别人建工厂,都发了大财。哪像咱们家,处处捉襟见肘。思想还是老的。”    魏夫人听这话,脸上一阵红白交替,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生养的女儿竟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来。她深信,正经女人都恪守着“夫为妻纲”之道。毓秀的话着实挑战着魏夫人的底线,她呵斥道:“你瞧你说得什么话?真是翻了天了,我看你的那些朋友们都不要交了,她们是往邪路上引你呢。商人最最低贱不过,你爹可有举人的功名!你天天琢磨这个,不如多练练刺绣。将来好给你找个婆家!”    毓秀听魏夫人这话里含着三分的怒气,心里很是懊恼,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她赶紧拉着母亲的手,道:“阿娘,我知道,娘和爹都是为了我着想。电灯这类的事物也不见得全好,我听说在北京,一家就因为电,着了大火,烧了一排房子呢。”    这话说到了魏夫人的心坎里,浇灭了心火。魏夫人反握住女儿细嫩的柔荑,慈爱地端详着女儿的面容,道:“我生你生得晚,当年我怀你时还想着,老天定不会负我。果真,你从小就冰雪可爱,长大了更堪称是国色天香。我一定给你选个好婆家!”    毓秀听了这话后,一直低头盯着黄花梨桌桌面上的木纹,手里不断揉搓着手帕,俨然一副害羞的样子。魏夫人盯着毓秀纤细修长的脖颈,满意地笑了,道:“女孩子家就是脸皮薄。”    毓秀听这话也不回答,依旧低着头,阴影里是一张面无表情地脸。自她12岁起,隔三差五便听到魏夫人的这番叮咛,早已心如止水。魏夫人期待看到这样的反应,毓秀就装给她看,得一个皆大欢喜,其乐融融的结果,便是赢了。    魏夫人与毓秀又坐了会,晴风才用篮子提着食盒回来。原来,晴风捎着把毓秀的晚饭拿过来了。    魏府的规矩着实严,一般情况下,毓秀不能在主厅与父母一起吃饭,她一般连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真正的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冬天天寒,魏府里多用瓷器装着饭食,保暖性虽好,但毓秀的院子离着厨房着实远了些,每次只能草草吃些半凉的食物,久而久之,落下了些胃病。古代的娇小姐们之所以娇贵,可能原因就出在了这里。    晴风将提篮放在桌子上,只见那竹编提篮里放着豆青釉三彩花草纹方形食盒。    晴风摸了摸食盒,见尚还温热,表情一松,有堆出满脸笑,道:“紧赶慢赶,幸好还没凉。”    说着,她掀开瓷盖,第一层放着两个不大的瓷盅,瓷白的盅体上画着花开富贵,色彩鲜妍,福贵逼人。她将一杯端到魏夫人面前,另一杯秦月端给了毓秀。两人掀开盖儿,一股姜辛味儿扑鼻而来,酱红色的汤表面漂了一层碎姜末,不知沉底的还有多少。    毓秀喝了一口,瞬时五脏俱暖,不由微笑道:“晴风姐姐有心了。”    三个丫鬟已将饭菜摆好,四菜一汤,两碗素面。晴风道:“姑娘不用这么说,可不是折煞我吗?”    魏夫人不出声,小口啜饮这姜汤,瞥了眼菜色。    毓秀瞟了眼魏夫人,见她像在愣神,也不去惊扰,继续与清风对答:“我这里住得远,若不是晴风姐姐有心,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晴风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道:“这是我们下人的本分啊。应该说,多亏了厨房的厨娘们手脚利索,厨艺非凡,很快就整治好了饭菜。”    魏夫人将姜汤喝完之时回了神,她道:“也算厨房有心,今天都是些清淡的菜色。毓秀,你好好在这吃饭,我还得去和你父亲一起吃饭,这时候他身边少不了人。”    说着,魏夫人站起了身,晴风并绮双两人赶紧忙活起来,拿斗篷的拿斗篷,拿灯笼的拿灯笼。    毓秀起身,一边帮魏夫人穿斗篷,一边道:“娘,多劝劝我爹。斯人已逝,就不要太过伤心。”    魏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哪是那么容易劝的,你也不知道你爹有多固执。哪听得见人劝,我只能勉力试一试,归根结底,还要靠他自己琢磨。”    毓秀道:“旁人劝着也是一分安慰。”    “嗯,那你今早早点休息。”魏夫人说完,便带着她的两个丫鬟走进了风雪里。天已经全黑了,莹莹白雪倒还映着点光,婆子正在扫雪,却也是白费力气。    等魏夫人一行人走远,毓秀才隔着门道:“张妈,你回吧。这不用打扫了,晚上天寒,回去喝碗热汤。”    张妈应了声“是”,便提着扫帚走了。    毓秀与秦月互对着坐了,一人一碗素面不吭声地吃了起来。    两人再一抬头,只见对方满是泪痕的脸。    秦月做到毓秀旁边,扑进她的怀里,哭道:“早晨春兰还带着豆姐儿来咱们这儿玩呢,怎么下午就……”    秦月一通痛苦,毓秀感觉衣服都被打湿,她强打着趣儿道:“哭就哭了,可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听了这话,秦月抬起头,瞪着红通通的眼睛,抽抽搭搭地说:“让我哭一会儿吧,春兰姐姐多好的人啊,豆姐儿多好啊,早上还给了我块儿糖呢。”    毓秀也是强忍着,听秦月这话,也禁不住用手绢遮了脸,哭了起来。    两人好一顿痛哭,在毓秀的衣服彻底被打湿,手帕也能拧出水的时候,两人才十分默契地停下。哭泣是一件既费体力,又费水分的的事情,两人发泄够了,就该补充水分,继续吃饭了。    经过这么一闹,俩人积存的郁气算是暂时发泄了个光,胃口大开,饭菜虽凉,也挡不住两人大快朵颐的豪迈。    与此同时,魏夫人与魏老爷两人才刚刚吃完,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厨娘虽绞尽脑汁,将饭菜做得爽口清淡,但魏老爷喉咙里堵着颗秤砣,是如何也咽不下去的。魏老爷夹起一根菜,送到嘴里慢慢嚼,心不知飘向何处,一会儿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一会儿满目苍凉,泫然若泣。魏夫人这顿饭吃得提起吊胆,生怕一会儿魏老爷拍桌暴起,一把掐死她。    魏老爷放了筷子,魏夫人也亦步亦趋,停下了箸。魏老爷见状,皱起眉心,道:“你吃你的,不要管我,我去书房。”    魏夫人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也许在魏老爷眼里,她步步错。她谨慎道:“我也吃好了。”    魏老爷也不再言语,径直出了门,向书房走去。    他的身后,魏夫人一脸尴尬。她用警告的眼神缓缓扫过厅内的下人们,见下人们纷纷低下头,便满意地带着晴风与绮双去安慰三姨娘。不管喜欢不喜欢,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该照顾的也得照顾。魏夫人想着,不由得挺起了胸,昂起了头。    风雪可不管你有多大的权势,只管往魏夫人脸上打去,直把魏夫人大得低头缩肩膀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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