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两人相敬如冰,廖宏恺回来得越来越晚,毓秀则是坚决不与他共处一室。他在客厅,她便去厨房;他去吃饭,她便不吃回屋;他睡主卧,她便睡客卧。总而言之,两人语言交流为零,视对方为空气。    廖宏恺倒无所谓,他整日在外交际应酬,巴不得在家安静些,因此冷战对他而言,是乐在其中,省下不少心力。至于毓秀,则分外难熬,最近一段时间,她不敢张狂,小心翼翼地度日,再次活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    可在家里呆着,她更窝气。现在屋子是廖宏恺的,佣人是廖宏恺,她平时吃穿也是廖宏恺的,这教她怎么直起腰板做人?她如今可不敢使唤家里的女佣,能自己做的就不假手她人,底下的佣人深感欣慰,毓秀终于懂得了知情知趣的道理。    日子就这样就熬着,毓秀脸色渐差,廖宏恺沉得住气,她可消受不来。私底下,她思来想去,实在硬不下心去认错,这错一旦认下,那日后就得任人磋磨了。    毓秀希望廖宏恺给她递个梯子,但廖宏恺哪是怜香惜玉之人,他早在上海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只怕连块垫脚石也不会替毓秀放。    过了几日,廖盈再次带着李飞白做客,廖宏恺被事情绊住手脚,还未归家。毓秀只得强撑着小脸,若无其事地招呼,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还是懂上两分。只不过她到底年轻,脸上的神色还是修炼不够,提起丈夫时语气总要尴尬一瞬,脸上的神色也会随之扭曲。    廖盈见状,心里暗自纳闷不知这对夫妻究竟闹什么不痛快。但她不是多事之人,只当看不出来,依旧维持她那淡淡的大姑子架势。    李飞白却坐不住了,他常在外交际,对自己舅舅的名声十分了解,再加上他对毓秀这个舅母颇有好感,想提点她几句。但母亲在旁坐着,他只能按下满腹的话语,等待时机,悄悄说上两句。他听着毓秀与母亲有一搭无一搭地心不在焉聊天,屁股上像是扎了根针,10分钟之内换了20多个姿势。    “你这是怎么了?这沙发上莫不是有刺?”廖盈疑惑的目光射向独子,说完还用手顺了一遍沙发,皮质柔软上乘。    毓秀听见这话暗自发笑,使劲咬着嘴唇,刻意压下上翘的嘴角,还装作一脸关心地望过去,她的演技着实差劲,眼角的笑意也不知道遮掩。    “没,没有,舅舅怎么还不回来?”李飞白搔着头发,他瞟一眼毓秀那含笑的眸子,头脑烧得更加不清,这可丢了人了。他眼神飘忽,扯开关心舅舅的大旗,却一脸心虚。    廖宏恺今日肯定会回来,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他时不时会让自己下不来台。毓秀发起愁来脸上的笑意便彻底下去,只白着一张脸木木地坐在那。    廖盈转头瞥毓秀一眼,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打趣道:“你的舅母关心关心也就罢了,你这么盼着你舅舅,别是听我们说话觉得烦了吧。”    毓秀笑容愈发苦涩,李飞白则借坡下驴,道:“你们说的都是女人的事,我哪能跟你们说到一起去,还不如听舅舅说说现在的局势。”    “你懂些什么,别吵到你舅舅就是好的。”廖盈眼中满意,笑容满面,可说出话来确是责备之语,在外人面前她可不好夸自家孩子,直等毓秀有眼力价捧几句,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毓秀的神情。    可惜,毓秀心里正慌,廖盈的媚眼全抛给了瞎子,她只勉强随大流笑笑,笑完就不再言语,端坐一旁装壁花。    五点一刻,廖宏恺进门便先与廖盈寒暄,毓秀在旁低眉搭眼地陪坐,一言不发,众人笑她就笑,别人皱眉她也做苦大仇深的模样。廖宏恺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早把毓秀这模样看在眼里,心中气略顺,算她还有几分见识!    廖宏恺与廖盈上楼去书房,饭还未熟,毓秀也不想去厨房看佣人的白眼,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发呆。李飞白对毓秀这种色彩明丽的娇憨女子颇有好感,见四周无人,他便想劝上几句。    “最近的局势越来越动荡,战火快烧到上海了,眼下全上海人心惶惶,我舅舅这些天也不容易。”李飞白一边打量毓秀的神色,一边压低声音道。    毓秀端坐一旁,她面上不显,心里默默反驳:再忙,也得睡觉啊,这些天廖宏恺可是连家都不回了。    李飞白也心知自己说的都是托辞,没什么说服力。他仔细思考掂量,心一横,眉往上一拧,道:“我舅舅做生意越做越大,在名利场上难免需要应酬。他经常带着上海的交际花应酬,这是无奈之举,口齿伶俐的聪慧女子在餐桌上转圜,便利谈生意,这算是上海的风气。你不要太在意,我舅舅一贯不喜欢那些卖乖狡诈的女子,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他并不知道两人为何吵架,只听得风言风语的说是廖宏恺歇在外边,惹得家中妻子不快。因此,这回他可把自家舅舅的老底都揭了。    “他在外边还有别人?”毓秀面色凄惶,眼泪摇摇欲坠悬在睫毛。她本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过去惹怒了廖宏恺,才使得他整日在外,没想到他外边有人,还端着正牌夫人的架势。    “呃……”李飞白心里暗叫一声糟,他也不想想,毓秀在上海根基浅薄,压根不认识几个人,认识的和廖宏恺也有莫大关系,她哪里能打听得了廖宏恺在外边的生活?他右手捂着脑门,半天琢磨出几句安慰的话:“现在上海就是这个情形,我舅舅也不好做那出头鸟,你要晓得他十分重情义,既然娶了你就会为你打算的。”    毓秀摸出手帕揩泪道:“我什么都不懂,你们拿话哄我,我也是不知道的。我就是那耳朵堵上眼睛捂上的哑巴瞎子!”她越说心里越来气,恨不得马上上去和廖宏恺理论。    李飞白实在不适合做这种劝和的工作,他此时有苦难言,十分后悔要强拉着毓秀说话。现在已是覆水难收,他只好将错就错,先劝毓秀别哭。他侧身看前方的时钟,道:“舅母还是别哭了,待会舅舅与母亲看见了不好。”    毓秀虽哭得伤心,但心里还是有几分计较,哭声渐渐低下,只剩若有似无的抽泣在安静的客厅回荡。    李飞白组织组织语言,又说:“舅母别哭了,您的优点是别人取代不了的,若是我舅舅不喜欢你,他怎么会娶你?不过,舅母心性单纯,容易受外边的人的蛊惑,您还是经常出去与人交际,一来可以消磨时间,二来也能体会舅舅的用心良苦。”    毓秀听这话,心里略微舒适些,但她不认识人,出去无非就是逛街消遣,从哪去见世面?于是,她大口喝热茶,压下啜泣声后,询问道:“你这话是真心为我考虑,但我在上海认识人少,哪有人可交际呢?”    李飞白略一沉吟,道:“如果舅母信得过外甥,等我寻着合适的机会便叫您出来,一来二去,认识几个小姐妹,就算打开局面了。”    毓秀自是欣喜,她拿感激的目光直盯得李飞白红晕上脸。李飞白十分享受这种目光,他故作冷静,握拳咳嗽一声道:“我再说些要注意的事项。”    “麻烦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毓秀神情激动,好似抓住一把救命稻草。    “这点小事不值一提,您且听我讲……”李飞白将长篇大论逐条讲出,好长一段时间内屋里只有他低声说话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呢?”廖宏恺站在二楼的栏杆旁,眯着眼睛打量二人。他身后廖盈紧紧搂着包,满脸笑意,想必廖宏恺支票上的数字她十分满意。    李飞白站起身,坦然说道:“舅母在上海没什么朋友,我正跟她说要经常出去看看,多结交结交朋友。”    廖宏恺深深地看李飞白一眼,见他目光澄澈,一边下楼一边道:“你们俩年纪相仿,不过你舅母的性情可跟你不一样,她好静,再者,现在外边乌烟瘴气、时局动荡的不安全。”    李飞白笑容微僵,低声应了声是。    廖盈紧跟在廖宏恺身后,她见廖宏恺语气不善,便出声责备道:“你这孩子,自己的事情都料理不清,倒管起长辈家的事情了!”    毓秀见李飞白被责备,心下不忍。便斟酌着词语说:“多见见世面总是好的,就像今天,我可算分清楚日本、美国都在什么方向了。”说完便抿嘴一笑。    廖宏恺听后眉毛一挑,道:“这些起码的常识你确实应该知道些。”    廖盈笑着打岔:“哎呀,我们做太太的,知道饭菜什么时间熟就好了。说起吃饭来,我都饿了。”    吃过晚饭,廖盈与李飞白起身告辞,廖宏恺派了司机开车去送。    四人告别后,廖宏恺终于有机会教训毓秀,他示意毓秀跟他走,毓秀不敢违背,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仔,牢牢跟在廖宏恺身后。    廖宏恺进了主卧室,径直走到阳台边的藤椅坐下,眼睛斜睨着毓秀,阴阳怪气地说:“想不到你还有颗闯心。”    适才李飞白的话给了她一分底气,她双手握拳,坐到廖宏恺对面的藤椅上,娇嗔道:“你又不知道整日在家呆着有多么烦闷。”说完,她露齿一笑,只不过心里怕极,嘴角颤抖得厉害。    见原来战战兢兢地小白兔此时露着齐整的小白牙笑意盈盈,不复最开始的自卑模样。廖宏恺惊讶地“哦”了一声,才道:“你不适合在外应酬。”    毓秀再次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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