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昀司的嘴唇也一样的冰冷。 谢眸虽在思考中被强吻,却反应极快,她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却又没采取这种极端的行为。 从刚才的话里可以听出屠昀司对谢眸的情感是后知后觉的,并且带着强烈的愧疚,他忍辱负重三年,练个功把自己练的人不人鬼不鬼,此刻好容易找到心中所想之人又倾诉了多年来的情愫,她就这么莽撞的推开他,恐怕会引来不良的后果。 不能推开,她也不想回应,只是紧闭牙关,全当自己亲在了一块木头上。 所幸屠昀司并不勉强她,他的舌尖舔了舔她的双唇,见她没有回应,便只是以自己的唇柔柔的挨着她的唇。 片刻后,他轻轻的放开了她。 谢眸并不羞涩也无尴尬。她掩饰情绪的本领堪称一绝。 这一次她主动牵起屠昀司的手,再次向前走去。 屠昀司重新摸出火折子,幽幽的照着路。 两个人很有默契都闭了嘴,这条甬道已经走了足够久,久到谢眸将前前后后的事都梳理了个通透。 三年前的小谢姑娘为了救屠昀司“死”在辛明明手里,或许是因为辛明明想嫁祸给屠昀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使用绝学碎冰断魂掌,而是用剑,之后还故意在小谢姑娘的身上留下了铩羽门的暗器。 三年前的屠昀司没有练“孤煞”,斗不过辛明明的他使用了暗器,铩羽门的暗器就是在这个时候留下的。 这之后她穿越到谢眸身上,屠昀司苦练奇功,最终报仇。 屠昀司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亦不喜欢解释自己的行为,谢尔冤枉他三年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心中只有杀辛明明这一件事。 其次,他对小谢姑娘的感情后知后觉,所以在小谢死后他心中愧疚更深,执念也就更深。 有几个搞不清楚的地方: 屠昀司是怎么知道她还活着的? 他为什么要杀辛苍?又为什么口口声声对辛凝凝说她与当年的事无关? 他怎么会知道苍然堂的密道?而且还有钥匙? 谢眸在脑子里写出了一篇小论文。 这篇论文写完不久,道路变得不一样起来。窄细的通道霍然开朗,徐徐的微风迎面而来,吹得她脑中更加清晰。 屠昀司低身仔细的照了照,松开她的手独自走了几步,回身道:“你在原地别动。” 感谢老天爷让屠昀司撑到现在。 谢眸蹲下身在地上摸了摸,地面凹凸不平,看来是没有特意修整过的。 她突然想到了刚才的那个吻,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为了套话,为了保命,她不主动不拒绝,今后更不想负责。可屠昀司又是怎么想的呢?他会不会误会自己对他也有情? 管他怎么想的,先走出这个鬼地方再说! 谢眸正要站起身,眼前突然一片闪亮,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亮光点起,黑漆中芒芒夺目,像天幕中的星星。 她终于看清了这一片场景。 洞口之后是处开阔的地带,越往前越宽敞,足够容纳百余号人。 地上有处灯具,其上摆着无数蜡烛,此刻正眨着明亮的眼睛,微风一过轻轻闪烁着。 另一侧有几口古旧的箱子,屠昀司正挨个翻看着,并从中摸出了几个药瓶。 正中央有张一人长的长凳,长凳上摆了口棺材。 谢眸并不觉得惊讶,身处在这么诡异地下环境中,就是凭地里踩到几具白骨,她恐怕都不会慌张。 经历的多见识的多就是有这点好处。 谢眸走到屠昀司身边,看他撕开了裤腿,又倒了药粉在腿上,这才稍安了心。 而后她问道:“什么人这么贴心还在这里留了药。” 本该是个问句,重音却在“贴心”二字上,也就说成了陈述句。 屠昀司一开口就一鸣惊人:“这些东西在这里恐怕也有三十余年了。” 谢眸差点喷出来,三十余年?!药粉不会过期吗? 她看着他利落的撕开了腰间的衣料,露出了结实的腹肌。 此刻却没有心思去欣赏什么腹肌了。 屠昀司腰间一片血肉模糊,箭伤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她看着他往自己腰身上倒着药,想了想,她动手解开了自己的外衣,又解下了里衣的腰带。屠昀司一抬头,她已经将一条白色的腰带递了过去。 她紧了紧自己的外衣,说道:“外面的衣服都脏了不卫生,你用这个包上会好一些。” 屠昀司默然的接过腰带,只能勉强缠一圈。 谢眸尴尬的挠了挠头:“我忘了长度不够。” “无妨,就这样吧。” 他一只手摸了摸令只手臂,那里的伤好像还要更重些。 谢眸见他迟迟不动,还以为他是够不到,便径直伸出手去要撕他的衣服。 屠昀司愣住,反应过来后连忙阻止,谢眸早已拉住他胳膊上衣料的一角,他这一推,衣料“撕啦”一声就扯开了。 那只胳膊的表面血肉糜散,糟乎乎的一团,透着股冷冷的寒气。 谢眸倒抽了一口凉气,抿了抿唇,俯身去地上翻药。 屠昀司的声音带着丝自责:“吓到你了?” 谢眸连忙摇了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晃了晃手里的药瓶:“要用哪瓶?” 屠昀司点了点蓝色的那瓶:“那瓶是消炎的。”又指了指红色那瓶:“止血的。” 谢眸咬了咬牙:“干脆一瓶来一点吧,反正也是过期药,谁知道管不管用。” 屠昀司怔了怔,看着她在自己身侧小心翼翼的倒着药粉,突然摇了摇头:“你变了。” 谢眸手微微一抖,药粉差点撒地上,却依旧装着漫不经心的问:“哪里变了?” “你以前……”屠昀司仰了仰头“以前任性的很,总是缠着我不放,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还天天嚷嚷着要跟我回铩羽门……”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以前的谢眸总是扬着一张稚嫩且自信的脸,大言不惭高声洪亮的说要嫁给他。 还好谢眸没听到后面的话,听到这里她已经有些汗颜了。三年前的那位小谢姑娘才十四岁啊! 就这么疯疯癫癫的跟在一个大男人身后叫嚣着要跟人家回家,这影响多不好啊! 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只知道在课桌下偷偷看漫画书看小说。人家十四岁汉都撩上了。 她换了瓶药,微垂的眼珠转了转,道:“可铩羽门哪是那么好回的,整个武林都没人知道在哪儿。” 屠昀司胸口一窒,柔声道:“你想知道铩羽门在哪儿吗?” 谢眸睁了睁双眼,而后一笑:“我不想。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屠昀司突然言语一冷:“你不会死的。” 谢眸大笑:“我为什么不会死?我又不是神仙!” 屠昀司抽了抽那只受伤的手,谢眸本在好好的上着药,这一下差点趴到他身上去。 他另只手摸了摸她细嫩的脸庞,嘴角勾了勾:“我本来就是要带你回铩羽门的,不管你想不想知道,都必须跟我回去。” 勾起的那个弧度虽不明显,但在他的脸上却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个表情了。 谢眸还以为这个人永远都不会笑。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中央的那口木棺上,轻轻问她道:“你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谁么?” 这话问的,她要是知道就真是神仙了。 谢眸垂了垂头,掀开了外衣。里衣的腰带没有了,只能撕布条了。 屠昀司大惊失色,他慌忙错开了眼睛。 谢眸麻利干脆的撕了两条白布下来,本以为会很难撕,没想到意外的容易。 好撕还不是因为布料不够结实,说到底都是因为穿的衣服质量太差了。 她帮着他包扎好胳膊上的伤,才问道:“棺材里的人是谁呀?” 屠昀司好似还没从她刚才脱衣服的震惊里晃过神,整个人还是发懵的状态。 他越是这样,谢眸越安心。 他害羞,窘迫,会笑,热情,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也就显得不那么高深莫测,不那么让人恐惧。 可谢眸转念又一想,她勾出他这么多别人看不到的情绪,说明了他是真的在意她,喜欢她,她又要怎么去处理他对她的这份感情? 她敲了敲自己的头,只觉得头疼。 屠昀司终于回过神来,轻轻的回了她道:“是我娘亲的师父。” 谢眸弯腰弯的太久,此刻有些累,见他好似一副要开始讲故事的模式,便提了提衣角坐到了地上。 “起来,地上凉。” 他拍了拍一旁的大木箱子,人已先坐了上去。“到这里来坐吧。” 地下的物件多年落土,谢眸也不在乎了,她的衣服说不准比箱子还要脏上几分。她仰了仰头问道:“你娘亲的师父为什么会葬在这个地方?难不成他跟苍然堂有什么关系?” 屠昀司伸出手拢了拢她耳后的一头乱发,边拢边回道:“辛苍的原配夫人尤心然与我娘亲莫飞花是同门,我娘亲的师父也就是尤心然的师父。” 谢眸恍然道:“怪不得叫苍然堂,这是分别取了他们两个人名字中的两字。” 屠昀司点了点头:“是啊。就是这样。” 地下的世界与世隔绝,这之上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谢眸眯了眯眼睛,突然想到前世每次去看电影就好像暂时的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小小的影厅与外界隔绝,相对的黑暗中上演着别人的悲欢离合感受着自己的感同身受,等到散场才恍然大悟,如同一梦黄粱。 屠昀司声音很轻,就好像怕扰到谢眸的思绪一般:“是不是累了?可以靠我身上睡一会儿。” 他的手在她身后的头发里穿梭着,谢眸估摸着他在帮自己梳头发。 灯光昏沉沉,又有舒服的头部按摩,谢眸确实有些困意。 可她心里还有太多疑惑没有搞清。 “我记得辛苍的原配夫人尤氏生下辛明明后没多久,就被仇人害死了,既然她师父的尸身放在这里,那她……” 谢眸的话还没说完,屠昀司的手赫然停住,他冰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甚至还带了几分凶狠:“仇人?!是谁说的她是被仇人杀掉的?” 谢眸听出他语气不善,自然不能再说实话,随口道:“听外面的人说的,‘莫停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杂。”并心虚的紧了紧兜里的小册子。 屠昀司冷冷的哼了一声:“是啊,江湖武林本就有各种传言。” 他手又动了动,已将谢眸一头及腰的秀发编了条长长的麻花辫。 他从袖口处撕下一块布条帮她把头发系好,又将长辫自后别到了她右侧。 谢眸摸了摸头发,转过了身。 屠昀司显然是发了怒的,之前才柔和了些许的脸此刻又重新冷邦邦的冻住,像一块大冰坨。 她不敢再问,故意愕然的垂下头,那样子就好像是被他的神色吓到了。 果不其然,屠昀司叹了口气,道:“我不会多做无谓的解释是觉得没有必要。可我不想你误会我。” 谢眸抬头挑眉:“误会你?” 屠昀司道:“误会我的娘亲。” 谢眸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难不成……是你娘杀的……” 屠昀司幽幽道:“我娘与尤心然皆是芙希仙子门下弟子,尤心然是我娘亲的师妹。芙希仙子门下弟子众多,到了我娘亲那一辈,就只剩下我娘亲与尤心然二人了。我娘亲年轻时生得极美,大概因此原因性子便有些骄横,尤心然却是个柔声细语的女人,虽然性格相差甚远,两个人竟也成了好友。” 这是谢眸第一次听屠昀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的声音有些微哑,却也不难听,低音炮感十分,她便不知觉的托起了下巴,抬起头来等着他继续说。 他见谢眸期待,就又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其实苍然堂原本是尤心然的住所,她本是大家之女,父母都被人害死了,我娘亲与她学有所成后一起寻到她的仇人报了仇,就是在那时她们遇到了辛苍。辛苍也是去寻仇的,害死尤心然父母的人与害死辛苍长兄的人是同一人。” 谢眸眨了眨眼:“这真是巧了。” “辛苍对我娘一见倾情,本都打算要去提亲的,这时芙希仙子为我娘安排了个任务,要她立刻南下。她以为要不了多长时间,便让辛苍留下准备成亲的事,她一个人走了……她走之后没多久,辛苍就娶了尤心然。” 谢眸点了点头,她早就猜到故事会是这样发展的。 莫飞花貌美动人,却也骄横嚣张,初接触会让男人暂时忽略掉她性格中的跋扈,因为关注点全都在她的脸上,可时间久了男人就会受不了。尤心然温柔大方,是最适合娶回家的那种女人。感情是禁不住考验与诱惑的。辛苍做出这种选择并不出乎意料。 虽然不出乎意料,也不能改变辛苍是个渣男的本质。 他在未婚妻离开后并不告知猝不及防的悔婚,还跟未婚妻的闺蜜勾搭上成了亲,放谁身上也不能释怀。 谢眸伸手搓了搓因托了太久下巴血液不循环的手腕,问道:“所以你娘亲回来以后悲痛欲绝又愤怒丛生,一气之下就杀了尤心然?” 屠昀司道:“那时尤心然已经怀孕了,我娘亲再难过也下不去手,她想让辛苍自刎谢罪,尤心然挺着肚子跪下来求她,她终于还是不忍心……” 谢眸不解:“那为什么……” “我娘回来后才知芙希仙子已经仙逝,尤心然把她安葬在地下密室中。尤心然骗了我娘,她在郊外造了座假坟穴。娘亲聪明,她察觉尤心然言语异常,便找了天夜里抛坟开棺,棺材里空无一物,她知道自己果然被骗,就去找尤心然对峙,尤心然有此一惊被吓到早产,生下一个男孩,就是辛明明。 “这之后尤心然因有心结,觉得愧对我娘,身体一直抱恙。终有一天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的日子,对我娘坦白:芙希仙子才是她真正的亲生母亲,当年我娘南下也是她们故意做出的安排。芙希仙子为了成全自己亲生女儿而毁了爱徒的幸福,她内疚不已,大概也是年纪大了,心性终与年轻时不尽相同,她看到自己的女儿成了亲有了依靠,又觉无颜面对我娘,便服毒自尽了。” 谢眸恍然从他的讲述里缕出了个疑问:“辛苍是不是不知道有此地下密室?” 屠昀司点了点头:“此密室是尤家所造,只有尤心然知道。她不愿自己娘亲尸骨被风吹雨淋,就将棺材放在了这里,与之相伴的还有芙希仙子生前所练的武功秘籍和稀世良药,这都是芙希仙子珍藏了一辈子的东西。” 既然是稀世良药,那可能……不会过期? 他很自然的伸出一只手揽住了谢眸的胳膊,道:“尤心然对我娘吐露了一切真相,又把地下密室唯一的钥匙交与了我娘,之后便自尽了。” 自尽?居然是自尽! 谢眸心里震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想了想,问道:“你知道的这么详细,自然都是你娘告诉你的咯?” 屠昀司突然叹了口气:“我娘本来一辈子不会讲出这个秘密,要不是……” 他摇了摇头,拍了拍谢眸的手背:“我娘知道你救了我一命,当时我没告诉她你遭人毒手。她清醒之时总是很希望能见到你,总叫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谢眸张了张嘴,尝试了几次才将嘴里的话吐了出来:“清醒?莫不是你娘已经……” 他很轻的接下了后面的话:“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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