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替桂丫处理粉刺的时候,因为皮脂不断被挤出,原本干净的脸渐渐泛起油光,混着点点血珠,更加骇人。    陈芝芝不断地用干净的小纱布擦拭着,慢慢地,托盘上堆起一小堆混着血迹和黄白物的废弃纱布。    林春杏到后头胆子变大了一点,索性搬了把凳子,坐到桂丫两步远的地方,托着下巴睁大着眼睛使劲看着。    偶尔陈芝芝手上用了点力气挤粉刺,桂丫还没什么反应,林春杏先眯着眼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好像所有的痛楚都在她身上。因为被陈芝芝瞪过一眼,林春杏狰狞着小肉脸憋得万分辛苦,捂着脸却不敢随意喊出声。    香桃在一旁看得直乐,笑着打趣了林春杏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春杏姑娘你牙疼呢!”    桂丫被林春杏这么一打岔,分了些心神,脸上的痛楚也少了那么一些。    不过比起刚开始,桂丫脸上长酒刺的面积已经好了大半,所以这次陈芝芝仅用了小半个时辰便把桂丫的左脸弄好了。    当冰凉凉的帕子轻敷在桂丫脸颊的时候,胀痛的热感才微微平复下去。    桂丫接过陈芝芝的手,自己捂着。她在“木床”上躺平,看着陈芝芝从自己右侧挪到自己头顶的方向,不由得笑着打趣自个:“唉,我得快点好才行,梦里梦见你给我弄这个,好几次都要疼醒了……”    陈芝芝不由得勾起一个笑,只是她戴着口罩,桂丫只看见她眼角微微扬起,杏眼下堆起一个小小的卧蚕,衬得那双眼更加灵动。    在桂丫以前的印象中,陈芝芝只是西街普济堂陈大夫的女儿,长得白白的,不像自己晒得有些黑。然后经常来她们家买海蛎和蚵仔煎,是个爱笑的姑娘。    直到那次她伤心欲绝,陈芝芝敲开她的房门,她们才渐渐亲近起来。    桂丫不知道为什么陈芝芝那天会在自己家,她只知道当时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很恐怖。    她躲在房里把自己脸上的酒刺一粒一粒地挤掉,抠的整个手指甲都是血,然后又倒在床上哭了一宿。第二天起来,桂丫满怀期待地起来看镜子,却只看到一个人满脸血迹红肿、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    桂丫惊叫一声,崩溃又难以接受地砸了屋里的水银镜,当时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后,陈芝芝就来了。开门的那一刻,桂丫想,自己死之前能把一个人吓死,一起下地狱也挺不容易的。    可是陈芝芝脸上有震惊,却没有害怕。然后她很快地镇定下来,脸上泛起一抹笑容,温柔的,不是鄙夷或者耻笑。她手里捧着一碗清粥,温声细语地劝自己吃饭。    那一刻,在母亲面前假装了许久坚强的桂丫,不知怎地,就想找人哭诉一番。    桂丫的哭声把肖婶也震动了,肖婶赶过来看到桂丫那副样子,险些吓死过去,等回过神来抡起棍子就要打:“你这个死丫头,作甚整成这副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讨债鬼……”    最后还是陈芝芝软声软语地把肖婶劝出去的,免了桂丫一顿挨打。桂丫忘不了,自己当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必比开门的时候更加恐怖。    陈芝芝就拿着一条温帕子,在一旁细心温柔地把自己脸上已经凝结的血迹一一捂热软化,然后轻柔地擦干净,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多问。    等到桂丫肿着一张脸,抽噎着低头喝粥的时候,方才许久不见的香桃进来了,手里多了一瓶东西。    陈芝芝耐心地等桂丫吃完饭,才把那白瓷瓶子给了桂丫,笑道:“这个你先试着用用,能让脸上的红肿先消下来,过两日如果效果不错,我再给你送来……”    桂丫愣了好一会儿,最后红着眼睛伸手接了过去,呐呐地低声道了句谢。她没有多想,只下意识地觉得,陈芝芝的父亲是大夫,那么作为大夫的女儿拿出来的东西,应该也不差吧。    桂丫记得,第一次是陈芝芝教她怎么用的。干净的细棉布上沾着淡淡的透明液体,冰凉地捂在脸上,抚慰着她脸上的热肿,却一路变成暖流捂到她有些寒冷的心房。    之后,桂丫脸上的红肿慢慢消退,但她一连躲在屋里好几天。因为平日里还要帮母亲做活,她索性把海蛎她搬到柴房里,她就躲在柴房里开。    她不想见人。除了母亲和弟弟,桂丫只见陈芝芝。陈芝芝隔两三天就给桂丫送个小瓷瓶。    那些芦荟水虽然让她脸上消了肿,却并没有让她从此不再长酒刺。脸上被她用蛮力挤了一宿的酒刺,有些创口消瘪下去,已经开始结痂脱皮,有些又在原位复发起来。    桂丫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虽然那瓶药没能帮她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但桂丫觉得同样一颗酒刺,因为抹了这个药水,红肿会更快消瘪下去。    只是好不容易消了下去,那些酒刺便会重新寻个地方再长起来。到了后来,桂丫都有些破罐破摔了。药照样抹,酒刺照样长,反反复复,犹如少女的心,时而欢喜时而悲伤。    陈芝芝每次来,都耐心地告诉她每次要怎么洗脸、平日里要注意什么才能控制酒刺尽量少长。    至此,桂丫与陈芝芝日渐亲近。直到有一天陈芝芝提出来要替她治治脸,桂丫没有想很多,便点头答应了。她想,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不定哪天她就活过来了。    “眼睛难受吗?要不我给你眼上遮个东西?”陈芝芝正给桂丫额头敷温帕子,见桂丫望着房梁出神,脸上神情莫测,便轻轻喊了她一声。    “不碍事。”桂丫回过神来,倒着头与头顶的陈芝芝对望一眼,眼里满是笑意,只是牵扯到脸上肌肉的肿痛处,不由得“嘶”了一声。    陈芝芝瞧了,让香桃重新给桂丫换了一条冰帕子。    想起这些日子脸上的变化,桂丫心中对陈芝芝不无感激。    陈芝芝对她要求很多,不许吃发物,不许坐在日头底下,出了汗要洗脸用干净的帕子擦,隔几天就洗晒一次被子,洗了脸就要抹药水,夜里不能点灯熬夜做绣件,郎中照看药照吃,上火的东西少吃。    桂丫觉得不可思议,但想了想还是信陈芝芝的话。    肖婶看着女儿没两天就拆洗一次床单,颇有微词,这么洗下去床单用不了两年就给搓破了。后来听桂丫说对脸好,肖婶骂了几句,只当女儿魔怔了,后来也顺着桂丫的心意由着她去。    就这样子过了近两个月。桂丫养成了一个习惯,除了抹药,不看镜子不摸脸,也不出门,跑腿的事情都让弟弟干,她就专心在家里帮活。    对于天天都要对着自己脸的桂丫来说,她觉得自己的脸好的很慢。肖婶天天看着女儿,一时也没有觉察出桂丫什么变化,但对于这段时间少见桂丫的街坊邻居,却觉得桂丫变化很大。    前些日子她开始重新给街前摊子上的母亲送东西,偶尔露几次脸,有几个街坊看见她都很惊讶:“呦,桂丫脸上好了不少呀!”哪怕里面有夸张的成分,却足够让桂丫开心的。    “芝芝,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好?”类似的话话桂丫已经问过陈芝芝很多次。    刚开始桂丫是问:“芝芝,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好了?”后来有那么一点点效果后,桂丫带着期待问:“芝芝,我是不是很快就好了?”然而,偶尔有那么几次反复的时候,桂丫又变得很沉默:“芝芝,我这辈子是不是好不了了?”    陈芝芝虽然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一个美容医师,却也深切体会到每一位病人都有一颗柔软而脆弱的心,还有医生对患者鼓励的重要性。    有的时候他们乐观坚强得让你心酸,也有的时候他们也脆弱到,让你觉得随便一句话都会让他们跌落到人生的最低谷。    陈芝芝看着桂丫满怀期待的眼,慢慢地给她总结着她脸上的变化:“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比,你靠近耳边的这一块基本上消下去了,复发的面积也缩小了。”陈芝芝手里拿着一块镜子,一边说着,一边指给桂丫看。    她不想空口无凭地安慰她,这样子漫无边际的希望有的时候会让人更绝望。    陈芝芝想了想,依旧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不过,我和你讲的那些,你一定要坚持照做。不能因为快好了,就不管了。有的时候,酒刺长不长,除了你身体内部的原因,还有外面环境的影响。我们平日里惯用的,和脸接触的东西,一定要勤洗勤晒……”    “大夫那里你还是要去看,必要的时候让他给你调整个药方。”桂丫这种情况,一部分是发于内火起于内毒。据陈芝芝的打听和观察,桂丫一家人吃饭向来重油,桂丫平日干活又总是大太阳底下,多少热毒积身。通过中药调理,才是持久的法子。    桂丫点了点头,眸光微垂。脸上说不清楚是欢喜还是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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