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芝问了林春杏一声时辰,才知道一个时辰快到了。为了让王娘子免受吴婆子的责罚,陈芝芝不得不加快自己手里的速度。之前她偶尔还会和林春杏还有王娘子搭两三句话,到后头她只专心致志地顾着王娘子背上的粉刺了。    王娘子伏在桌上,眼里水光潋滟,闪着泪花,咬着唇忍着痛楚,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看得香桃和林春杏的背也跟着疼起来了。    林春杏见她疼得难受,只好时不时地与她说着话,转移王娘子的注意力。    两人说话左右不过是家长里短。林春杏又是个好奇宝宝,趁着机会问了王娘子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们吴举人每天摇头晃脑的,你看了头晕不晕?”林春杏最感兴趣的就是吴举人。自林春杏有记忆以来,但凡她到她们家粮铺门口站一会儿,总能听到吴秀才故意拉长的“之乎者也”的诵读声。    偶尔幸运一点,还能看到吴秀才背着手在屋里大幅度地摇头晃脑,林春杏每次看到这个场景,都怕他把脑袋晃坏了。    林春杏方才问的那句话,把香桃和陈芝芝都逗笑了。吴举人的读书声,那是想让每个从他家门前过的人都知道,吴家出了个会读书的人。    王娘子听林春杏提起丈夫,脸颊微微一热,她嗫嚅着唇,小声替丈夫辩驳一声:“不是说,书院里都是这么念得书吗?”王娘子没有念书,只是听旁人说过。    林春杏闻言撇了撇嘴,心里吐槽道:可没见过这么晃脑袋的呀,也不嫌看不清楚字。她和陈芝芝都上过女学,不过陈芝芝念得时间更长一些。    因着开。朝元帝的倡导,这个地方男女之仿并不像前朝那般严苛。女孩虽不能考科举,却也能上女学,多增加见识。    同是西街上长大的,王娘子虽说比陈芝芝和林春杏大了几岁,对这两个姑娘是不无羡慕的。毕竟她们是被留在父母身边疼着的,不像自己,自小便被卖了给吴家做童养媳。别说上女学,能少挨吴婆子的棍棒就不错了。    而王娘子就是在吴婆子道棍棒和吴秀才年复一年的“朗朗读书声”中,从一个清瘦弱小的童养媳长成如今这般沉鱼落雁的模样。    既然是进门做童养媳的,吴婆子对王娘子就没好过,不过是饱一顿饥一顿的养着,偶尔犯点小错,也是喊打喊杀地弄得邻里皆知。    王娘子六岁进门,十四岁就卖起起豆腐。她原来家里也是做豆腐生意的,后来父亲重病,弟妹尚幼,母亲便把她卖给城里的吴婆子。    她靠着小时候的耳濡目染,慢慢地琢磨起豆腐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有出色,挣了钱。吴婆子看在钱的份上,才对这个童养媳好了一点。    当年吴婆子买了王娘子进来,不过想着家里多个使唤的人,顺便给儿子把老婆准备着,免得到时候还有三书六礼地去给儿子讨媳妇,浪费钱。    谁知仅有的一个儿子这般有出息,书是越念越好,在吴婆子心中那是有朝一日必定能做大官的料。    因此对着王娘子这个“未来儿媳妇”,吴婆子是越看越不满意。她想,既然儿子是能当大官的,王娘子这种身份哪里能配的上。    所以吴婆子一直不提王娘子与儿子办喜酒圆。房之事。吴婆子心里算盘打的响响的,等儿子高中,怎么着也得娶个知府的千金才行。    只是眼前有这么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这又是娘亲给自己准备的媳妇儿,吴秀才日日与王娘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看了哪里会不心痒痒。    而王娘子自小就知道自己是给吴秀才做老婆的,偶尔她挨吴婆子打的时候,吴秀才经常也会出言相帮,王娘子下意识地把他当做可以依靠的人,只等着来日成婚做夫妻,不曾有旁的念头。    等到堪懂情。事的时候,吴秀才自然盼着早些上手。只是吴婆子盯得厉害,王娘子绕是有心意,只是屈于吴婆子淫威之下,不敢越雷池半步。    吴秀才没法,只好求着娘亲把王娘子给他。吴婆子气得恨不得拧了王娘子那张妖精似的脸,只是碍着儿子不好发作,便随意摆了两桌酒,让王娘子和儿子圆了房,只是这两年心里更不待见王娘子。    王娘子也不曾多想,只当自己嫁入了吴家的门,一心的侍奉婆母和丈夫。    王娘子陷入往事想得有些出神,连身上的痛楚都忘了大半。林春杏见她眼神空空的,连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林春杏见王娘子脸上似有悲愁之色,只当自己这般说她相公,王娘子不高兴听,心里只好琢磨着换个话题。    她想起过几日就是二月二,便随口问了王娘子一句:“二月二我们去清源山踏青,你要不要去?”    王娘子眸光闪了闪,眼里不无期盼。只是想起婆母凶悍的模样,还是心有戚戚焉。想了想便笑着拒绝道:“不了,你们小姑娘自去玩罢。家里还有一摊的活儿要做呢……”    林春杏哪里不知道王娘子的顾虑,左右离不了吴婆子的管束。她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想要再劝。    那厢陈芝芝却直起了腰,被口罩捂住的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王娘子道:“好了!”    王娘子没来及估计林春杏的情绪,下意识地转头要去看自己的背。只是扭头对幅度受限,她也只看到左右肩膀的一小块地方。    “你瞧,这是我从你身上清理下来的东西。”陈芝芝小心翼翼地褪去自己手上的白棉布手套,把它摆在王娘子面前,给她看。    屋里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王娘子跟前的手套上。原本洁白无瑕的白色棉布,手背和指尖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粒粒或大或小的青白颗粒物,在光线下,有些还明显地泛着闪闪的油光。    王娘子纤弱的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又想去看自己的后背。她就想不明白,背上怎地会有这种东西。    林春杏见她扭着头也看不见什么要紧的,索性让香桃和自己一前一后各给王娘子端着一个水银镜。    这下王娘子看清楚了。自己蝴蝶骨附近的皮肤都已经泛了红,有几处还有明显的血迹残留和红肿。王娘子凭着夜里自己摸索的印象,还记得那里曾长了几颗豆大的肿物,有时候她不小心碰了一下,便疼得厉害。有的时候想是碰到成熟的,也会不小心弄了一指尖的绸液,和眼前那些东西十分相似。    因为陈芝芝还没来得及用布再重新擦拭一遍,背上大大小小的红色指印伴着血珠,被细白的娇肤一衬,显得有些触目惊心。这看得王娘子眉头直皱,她微微动了动肩背,还能感觉到皮肉被碾压挤弄过后的稍许痛楚。    陈芝芝见王娘子柳眉微蹙,知道王娘子痛感还没有过去。她净过手后,先拧了一条温帕子替王娘子把背擦干净。    抹去残留血迹和脓液的背,看起来比的样子好多了,王娘子不用摸都能看得出来,背上的皮肤比先前的平整多了。    但是还有几粒明显的红肿凸起,王娘子侧着身子看了看,抬头看了陈芝芝一眼,指着镜子里的一颗痘痘道:“怎么这个不一并挤了……”    陈芝芝正在一旁拧冰帕子,闻言看了王娘子镜子里反射到的痘痘影像,一边把冰帕子敷在王娘子的背上,一边解释道:“这个正发炎着,里头的脓还没化成,我这时候硬挤了,你不仅疼得厉害,还不一定能好,索性等过个五六天,那个时候想来也熟了,我再给你处理一次……”    王娘子被背上突如其来的寒意冻的狠狠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胳膊。她不是很懂陈芝芝的“治病”方式,但还是选择相信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得治几次才能好?不用吃药吗?”王娘子最关心的便是这个。    虽说吴婆子防她防的厉害,轻易不让她和吴秀才独处,但是王娘子还是希望背上赶紧好起来,免得相公看了又万般嫌弃。    陈芝芝重新拧了一条帕子,甩了甩自己也有些冻僵的手,和王娘子解释道:“这个可不敢和你说死,两三次总得要得。平日里还是得靠你自己注意,这样子不是万全之法。”    陈芝芝实话实说,没有给王娘子太多保证。她经手过的病人,有的三五次就好了,有的因为自身体质或者习惯问题,反反复复地总不见好。    陈芝芝掀开帕子,见毛孔收的差不多了,又用芦荟水给王娘子的背轻轻按摩了一圈。这才让王娘子赶紧把衣服穿回去。    王娘子系回汗巾子,对着陈芝芝福了福身,一双美目满含感激,道:“奴家谢过小陈大夫……”    陈芝芝一下子从“姑娘”越级为“大夫”,一时对这个称呼有些适应不良。她笑着打了声哈哈,直道无碍。    王娘子谢了又谢,正打算要走,却被陈芝芝又唤住。    陈芝芝转身从自己放在一旁的小盒子里掏出一块香胰子,约莫半个巴掌大小,递到王娘子手边,道:“这些日子,你要日日沐浴,洗的时候,用这个再你背上抹一抹,再用清水洗净了,过个三五日,我再替你瞧瞧……”    陈芝芝给王娘子的那块香胰子,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这个地方洗涑的东西太单一简陋,陈芝芝闲来无事乱琢磨的。她往平常的香胰子里头添了皂荚和一些香料。因为是要给王娘子用的,她特地把手里这块的香料换成了芦荟水。    王娘子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因着吴婆子给她限了时辰,她不敢在多留。又说了两句话便往家里赶。    吴婆子依旧旱烟不离手,见王娘子匆匆从街角的巷子出来,心中不由得狐疑,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依旧不苟言笑端着一张凶横的脸。    王娘子远远就见吴婆子盯着她瞧,她心中着急,三步并做两步地赶到摊子前,怯怯地看了吴婆子一眼道:“娘,我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摊子。    吴婆子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她,吸了口烟嘴,瞥了她一眼,便起身进了屋。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布帘子后,王娘子才暗自长长的舒了口气。她隔着衣服摸了摸后背,还有一点点疼,心里确实踏实,不似以前那般烦躁。    她想,日子总能一天天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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