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晚点点头,说: “看出了,上次缪格禀报琥珀小姐被冰球伤了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福先生你似乎有点为琥珀小姐的境遇而忧虑。” 心事竟全然被揭晓了,这是福先生没想到的事。他自认已经将心底的那一抹心思藏得很好了,却没想到外泄了痕迹。他颇感意外,轻声地回应道: “是吗,公爵你连我神色有异都观察到了?” “是啊,福先生,我相信缪格也看出了你当时神色有异,他只是没说而已。” 什么,就连缪格也看出了自己神色有异?福先生显得更意外了。在这股冲击下,他缩了缩目光,再度陷入了思索状态。 莫晚打量着兀自思索的福先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劝道: “其实,只要福先生你坚信,达旦老爷跟琥珀小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就不会这么彷徨了。” “我没办法那样想,我没办法把血脉相连的父女俩想成不同的两个人!也许是我想象力弱,也许是我见识浅薄,就是没办法主观地办到这事!” 福先生连续摇了摇头,显得有点焦灼。他平时是冷静的人,可这时不是了,他成了六神无主的人,没了以往的判断力。在他身边,莫晚这个有着无比清晰的思维力的人才是智者。莫晚紧接着劝道: “单从血缘来判定两人的秉性及习惯,是略显武断的做法。琥珀小姐是琥珀小姐,她的父亲是她的父亲,两者并不相同。” 是吗,父女俩真的会不同吗?福先生想不清这个问题的答案,眼睛望着远方,喃喃地说: “琥珀跟她的父亲,真的会有什么不同吗?或许是琥珀年龄不够,才没表现出达老爷的个性呢?” 莫晚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必疑惑了,福先生,琥珀小姐跟她的父亲不是一路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琥珀小姐已经二十一岁,足足被起父亲给影响了二十一年,但还单纯正直,今后更是不可能被父亲给影响,表现出负面个性。其实,我相信福先生你也早发现了这父女俩的不同,否则,你就大可不必有如此的忧虑了,不是吗?” 琥珀的确跟达旦老爷是两类人,其实,福先生就如莫晚说的这样,老早就发现了这层事实,不过,他一直逃避自己的发现,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动摇。可是,他却狠不下心肠对付琥珀,问道: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莫晚似乎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稍稍地弓着背,说: “让达旦老爷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赎罪,但放琥珀小姐一马,这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真是有点可贵。莫晚并没有怂恿福先生绞死琥珀,一点那样的意图也没有。他所做的,只是用无比清晰思维力劝解座位里的福先生,好让对方做出该做的决定。 只不过,他说的话虽然是对的,可是,他却看上去仍没有正面人物的样子。叫人觉得,他劝说福先生的初衷,只是单纯以一个客观的角度分析这件事的利弊,并非为了救人。福先生没有立即赞同他的提议,而是显得有点不甘,仰着头,沉声地说: “可是,我们预先的设想是绞死琥珀,以便让达旦老爷体会锥心之痛啊!” 莫晚顿了顿,补充道: “请相信,福先生,丢失生命本身也是锥心之痛中的一种。此前,琥珀小姐的兄长凯亚公子去世了,外加琥珀小姐本身也去世过一次,达旦老爷虽然伤心,可是也挺过来了,足以见得子女离世这事,并没有对他造成致命打击。其实,我能够看出,达旦老爷是那种对挫折承受力非凡的男子,别说子女,就算身边所有人都因为变故离世,他也会屹立不倒。所以,只有达旦老爷自己丢失生命,对他来说才是真正惩罚,有锥心之痛。” 这番话很有道理,福先生没再反驳,似乎被劝解了。 莫晚斜着目光望了望福先生,知道对方的意志已经松动了,便扬起视线,打量庄园前方优美的田园景致,说道: “福先生你要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的离去而真正崩塌,这崩塌包括躯体,也包括精神。拿世间最亲密的父母和子女来说,如果一方不幸离开了另一方,且不论是父母离了子女,或是子女离了父母,所产生的结果都是差不多的,就是只要生的那一方足够坚强,可以在渡过最初的悲伤期后,安然活下去。” 经历过母亲的离世,莫晚对于生死有了深刻的看法,以上就是他的真切看法,他把它尽数说给福先生听了。听着这番话,福先生陡然间变得有点哀伤了,缩了缩目光,喃喃地说: “可是,自从我父母去世后,我没有安然过,我还是一直惦记着他们!” 福先生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在这些日子里,他对莫晚的信任已经累积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所以能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道出心事,而莫晚也是个好的倾听者,能在一个实际的角度替福先生分忧。 接着,莫晚深深打量了福先生一眼,他那目光跳动着,仿佛有某种钦佩,然后才一口气说道: “让这份惦念感持续下去吧,他们是你的父母,值得你这么做。至于不该惦记的人,得忘了才行。” 福先生听到这话后,流露了一股仇怨,眯起眼睛,望着远方的景致,问: “公爵你是在指帕罗的事吗?” “是啊,你得忘了她才行,这是我对你的中肯建议。” 莫晚毕恭毕敬。帕罗是福先生年轻时的恋人,曾经,在他双腿受重伤的时候,她离开了他。福先生为此长久不释怀,轻叹一声,说道: “其实,说实在的,我在一长段时间内埋怨过她,可后来,也就没那么深切的恨意了。人都是为自己的嘛!”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只有这样,才不会因为往事受煎熬。” 莫晚给了肯定。也不知怎地,这一刻,往事源源不断涌到福先生脑子里来,他说道: “当时,她离开了我,嫁给一个富商,那男人对她不好,经常打她。……当然,我也是后来才听闻这件事的,那时,我的腿已经好了,但听闻这事也仅限于听闻这事,我当时胆小、懦弱,不敢帮她出头。” 莫晚静静地听着这状况,显得颇为触动,问道: “后来呢?” 福先生缩了缩目光,从眼睛里流露出深沉,说道: “后来的某天,我趁着那富人不再家,悄悄潜入了帕罗的家里,找到了她。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看看她。帕罗向我一通诉苦,恰好,那富人回家了,他见我这个外人在他家里,勃然大怒,拿了□□,要杀我。我当时没有反抗的念头,只得躲着,几枪过后,我差点被杀害。危急关头,是帕罗拿水果刀,刺了那富人一刀。富人被刺中要害,身亡了。我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对帕罗说,要她跟我一起走。” 莫晚眨了眨眼睛,悟出了接下来的事,问道: “她没有跟你一起走,对吧?” 福先生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将茶杯捧在手里,说道: “她要是跟我一起走了,我也不会埋怨她那么多年。是她到警局去揭发,说我杀了那位富人,后来,我就被瓦都官方给通缉了,被迫流浪到远方。这么多年以来,我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哎,一起这件事,我就觉得我对不起父母,再怎么样,我还算是用一种别样的方式替帕罗解决了麻烦,可是,我的父母亲死得那样凄惨,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福先生紧锁着眉头,看似将某种沉重的担子重新担了起来。莫晚宽慰道: “那福先生你要看开些。在世上,生老病死很寻常,这四个字包括绝望,也包括希望,包含失落,也包含规则。这个世界的定理就是这样的,一部分人会在一定的时间段内安然地活着,而另一部分人会在这个时间段内死去,造成生死相离。我认为,活着的人应该乐观,且应该充满信心,相信既然自己是诸神敲定活着的一方,就一定有意义。” 这低沉又优美的声音仿佛具备神奇的魔力,成了抚慰伤悲的良药,一扫福先生心底的阴霾。 福先生扬起嘴角流露了笑容,仿佛已经释然了。他轻靠在座位里,以半开玩笑的语气问: “公爵你是有神论者吗?” “我是相信诸神存在,没有论。” “……老实说,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会不会拿琥珀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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