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善药局所处的这片林子里的树都是菩提,个个枝干粗壮,高大无比,映着透进来的阳光,好似仙境一般。那地上的花花草草各种各样,据明法说,这些花草都是悟善移栽过来的,根据这林中四时受光不同,栽种不同的花草,故而此处几乎囊括了天底下所有的奇珍异草。 夏蘅特地细细找了一下,就在屋后最潮湿阴暗的一个角落,竟也有几株和清斋居岛上一样的雪荠。虽未开花,但长得极好。 第二日清晨,夏蘅醒来去找陆酌,却见他房里空无一人,她四处寻找,寺庙里的小和尚个个都说未曾见过他。她又到济善药局,见悟善正在给马离弦换药,而明难,却还是昏迷不醒。明苦守在明难床边,无尘则在一旁给悟善打下手。见夏蘅进来,无尘很是高兴,扔了手中正要给悟善的湿布,跑过来道:“阿蘅姐姐,你来啦?”说着他弯下腰去逗迅风,迅风也把脑袋伸过去与他玩耍。 “叫施主。”悟善面无表情,一边拧湿布,一边说道。 无尘回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叫什么有分别么!” 悟善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理会他。夏蘅将迅风递给无尘,跑到明难床边,想起昨日悟善说明难只要熬过了昨晚,就可以救活。 “明难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夏蘅问道。 明苦道:“不知,不过师兄说应该可以救活了。” 悟善一听,怒道:“什么叫‘应该’!我说的话何时有这么不确定?” 夏蘅笑道:“不是说出家人四大五蕴皆空么?大胡子你脾气怎么就这么大呢?” 无尘上前道:“他就是这样,脸又多大,脾气就有多大!” 悟善将东西一放,拿起桌上捣药杵就朝无尘扔过去,无尘一看,慌忙躲开,跑出了门外。夏蘅线想到迅风还在无尘那里,于是也跟着追了出去。 他二人在林中一路追追跑跑,无尘身形灵敏,夏蘅也没真去追他,二人跑累了,便停下来。夏蘅见此处幽静无比,问道:“小和尚......” 无尘嘟嘟嘴,道:“我叫无尘,才不是什么小和尚。” “好好好!”夏蘅笑道,“无尘,咱们不跑了,歇会儿好不好?”说罢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招呼无尘过来。 无尘想了想,正要过去,忽从树上飞下来一个黑影,一把将无尘拉过去,无尘惊得“啊”的一声,放开了迅风。夏蘅定睛一看,一个蒙着黑纱的女子拿着一把匕首,抵着无尘的脖子。 夏蘅慌忙上前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冷声道:“带我去见悟善那个狗贼!”听声音应是个中年妇人。 夏蘅忙道:“你别伤害他,我......我带你去就是。”说着便转身领着那黑衣女子往济善药局走,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前面传来“哗哗”的声响。片刻之后,只见悟善从林中飞出,落在夏蘅身后。 夏蘅见悟善来了,忙道:“大胡子,快救救你徒弟!” 悟善神情平静,将佛珠拿在手上,说道:“施主,为何绑我徒儿?” 那女子冷哼一声,“我对你徒儿没兴趣,只要你自杀,我便放了他。” 夏蘅一听,上前骂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病,人家跟你无冤无仇,怎么就得死了?” 那妇人也不理会夏蘅,只冷声对悟善说道:“绍兴十七年,千松峰脚下,无道毒医,忘我夫命,葬我幼子。” 悟善闻言,眉头紧蹙,沉默良久,道:“原来是你......”他抬起头看向那妇人,“施主,前尘往事,还望你放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那妇人一听,仰头哈哈大笑,“放下?这不过是你这种作恶太多的人,为逃避惩罚的托辞而已。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哪里有岸?你找一个给我看看?”那妇人看着悟善,眉眼尽显伤悲,凄然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岸。” 她回头看着无尘,眼睛一陷,狠狠地说道:“既然你心疼你徒弟,我就让你尝一尝我当初的痛苦!”说罢便举剑刺向无尘的胸口。 夏蘅吓得大叫一声:“不要!”忙和悟善一起冲过去,还没靠近,树上又跳下来一个人影,对着那妇人的后背一掌拍下,又点了她的穴道,妇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剑也掉落了。 夏蘅和悟善落地一看,原来是陆酌。陆酌今日一大清早起来,想要喝酒,但想着佛门之地,不宜饮酒,于是便来到林间,找了棵大树,跳上去坐着喝了一早上。喝着喝着,不知不觉有些微醉困倦,于是索性在树上小憩起来。直到夏蘅和无尘两个跑过来,才将他吵醒。他正要下去,就看见那妇人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下去,挟持了无尘,于是他便干脆坐在树上静观其变。方才见那妇人要对无尘动手,他才慌忙跳了下来。 陆酌落地,伸了个懒腰,道:“大清早的,是谁打扰了我的清梦!”他直起腰来,见地上那女子,立马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跳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蘅忙上前将无尘扶起来,经过陆酌身边的时候,立感一阵淡淡地酒气。她小声笑道:“改天我也要上树玩玩儿。”说着扶起无尘去了悟善身边。 那妇人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瞪着陆酌,很是不服气,“想不到这小小的度厄寺还藏着高手,是老娘失策了!” 陆酌笑道:“不敢自称高手,在下不过林间一小客而已。” 无尘经这一吓,惊魂未定,呆滞了半天,一见他师父,两腿一软,忙跪倒在地,抹泪揉眵,大哭道:“师父救命啊,那里有个女妖怪要杀你徒弟!”那声音,要多伤心有多伤心,要多害怕有多害怕。 “无尘,休得胡言乱语,不许叫‘女妖怪’。”悟善长须一口气,闭眼轻声道,“阿弥陀佛!” 夏蘅见无尘哭着那样伤心,悟善却是看也没看他一眼,连安慰也没有,于心不忍,本想上前安慰,结果走近一看,无尘哪里在哭?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 “你装得挺像的啊,把我也骗了!”夏蘅说罢便要打无尘,无尘忙站起来躲开。 悟善顿了顿,走上前道:“施主......” 话刚出口,那妇人便冲她“呸”了一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在这里跟我充什么好人!” 悟善又要走近,陆酌忙拉住了他,沉声道:“大师,小心一点。” 悟善道:“施主放心。” 陆酌顿了顿,见这妇人已经倒下,并未什么力气,便放了手。 悟善走到那妇人面前,盘腿坐下,双手合十,说道:“施主,既然你放不下从前的恩怨,要来找贫僧报仇,贫僧本该以死以慰施主。但是,眼下还有两个人需要贫僧,望施主先行回去,待我救了人,再来找贫僧。” 那妇人道:“哼,果然在这里装好人,你今日若是放了我,来日我定要再来报仇。只是那是你别做缩头乌龟跑了!” “悟善既已出家度厄寺,便不会离开。施主放心。” 无尘很少见悟善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心中不平,冲他喊道:“你怕了么?拿出打我那能耐打她呀!” 悟善闭眼念道:“少年意气,终有归无尘之日。”他站起来对陆酌道:“有劳施主了。”说罢径直离开了。 “大胡子,你真放她走了?”夏蘅觉得难以置信,看向陆酌,陆酌回头看了看那妇人,冲夏蘅耸耸肩,解了妇人穴道,也跟着悟善走了。 夏蘅和无尘气得直跳脚,冲悟善骂骂咧咧,说他好没良心,不顾徒弟死活。见他们走远,他二人也无法,只好跟了上去。 经悟善破皮放血,再一番用药包扎,马离弦身上的毒医退去一部分,嘴唇的黑色渐散。夏蘅原本想着即便不丢命,马离弦这只手臂也得废。没想到悟善竟能保住他的手臂,还能替他解毒。而明难,一直未醒。 夏蘅和陆酌见已经逗留了一天,便想着去向方丈辞行,刚到禅房,就见一个明苦急冲冲地跑过来,差点摔倒。陆酌将他扯住,问道:“小师父,你跑什么?” 明苦两颗大泪珠子挂在脸上,哭道:“小师弟......小师弟他.......” 行岸闻声出来,问道:“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明苦道:“小师弟他醒了。” 夏蘅一听,笑道:“醒了是好事,你哭什么?” “不是......”明苦一边哭,一边拉着方丈的衣袖,“师伯,您快去看看吧,小师弟怕是不行了。” 行岸一听,气息上涌,差点站不住。这时,方丈从屋内出来,扶着行岸,慢慢将手掌对准他的后背,替他输了真气,方才让行岸平静下来。 夏蘅心中暗想:“看来这大和尚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难过。” 见方丈和行岸朝济善药局走了,夏蘅和陆酌也忙跟了上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惨叫声。他们急忙进去,只见明难捂着胸口,满地翻滚,浑身是汗,十分痛苦。悟善站在一旁一动不动,默默地念经。无尘和明法两个想去扶明难,又不敢上前,在一旁手足无措,慌乱不已。 夏蘅上前叫道:“大胡子,都这个时候你还念什么经?赶快救人啊!” 悟善道:“无用了,我救不了。” 明苦哭着说道:“师弟一醒过来就这样,师兄说......他救不了小师弟了。” 行空和行岸也无法,见明难这般痛苦,只能瞪眼干着急。明苦揉揉眼睛,道:“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救师弟。” 夏蘅一听,问道:“你还有师父呢?”她想了想,“哦,行岸是你师伯,你也没叫方丈师父,原来你的师父是另有其人。” 行岸道:“明苦和明法的师父乃是贫僧的师弟行海。我师弟常年在外游历,现下已经有三个月未曾回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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