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天晚霞才退,天幕还未完全暗下去,半轮白月已经悬挂在天。衡燕都城的夜市千灯齐照,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比白日更热闹。南市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鼓乐丝竹和着温婉柔媚或铿锵激昂的歌声,响彻云霄,不绝于耳。    衡都民风在整个岚洲大陆是出了名的开放,今天又逢东风节,多的是人准备彻夜狂欢。    对富贵人家的子弟们来说,既要饮酒作乐,大家邀约相聚歌舞坊中,有鲜花美人、轻歌曼舞为伴自然是首选。    金莺坊在衡都各大乐坊中排名一直属于中下,去年坊中出了个惊鸿娘子,在东风迎春会上凭着一支凌波惊鸿舞一炮而红,夺得舞魁名噪衡燕。金莺坊的地位也因惊鸿娘子的名气一跃千丈,成了贵族男女们最常光顾的非官方歌舞名坊之一。    老板趁热打铁,在惊鸿娘子还没被大家厌倦之前,趁着她的热度又陆续推出了一些新人。虽然新人歌舞没有哪个比得上惊鸿,到底凭着年轻美貌够新鲜又为金莺坊留住了一批忠实的客人。    衡燕贵族女子地位与男子近乎平等,约束不如别国严苛,一些寻欢作乐的场所,女人也可以出入。衡都几大有名的歌舞坊有为贵族女眷专设的包厢,许多来欣赏歌舞的女客出手打赏甚至比男客还要大方豪爽。    敢允许女客进入的,绝对是清清白白的正经歌舞坊,里面的舞姬乐伶即使过了年龄也可以选择嫁人或者留下教授新人,下场不至于很悲惨。    金莺坊当然也有这样的包厢,今夜惊鸿娘子会出来献舞,她的女性拥趸也大多是要来为她捧场的。    四个精壮武夫抬着一顶青幔软轿停在金莺坊门前,轿中先是跳出来一个小丫鬟,十三四岁的年纪,眼珠儿黑漆漆水灵灵的。小丫鬟四下望了一望,没看到有什么可疑人物,方才撩开帘子。    一只纤细秀美、白皙如玉雕的手伸出来,搭上她的手腕。单是这只手,已经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幻想主人是何等绝艳容色。紧接着是一只穿着攒珠丝履的玲珑小脚,半掩在天蓝色绡纱裙幅下,优雅地踏到地面。    当少女整个人从轿子里走出的一刹那,金莺坊门前仿佛都亮堂了几分,周围无意中看见她的路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叹,再也迈不动脚步,挪不开目光。    她肌肤细腻洁白胜过霜雪,薄瓷般的皮肤下透出别人没有的水样莹光。黛眉如烟,目含雾露,五官单看精致得无可挑剔,组合到一张瓜子小脸上更是出奇的和谐美妙。她身着一袭样式简单低调的蓝色绸裙,乌发柔顺如同一整匹黑色的锦缎,只点缀着几朵宝石碎花,受光处闪烁着星星般璀璨的光泽。    不需要华服首饰和胭脂水粉修饰,因为别的美人再怎么打扮,站在她身边也只能被对比得黯然失色。    少女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都成为焦点,她无视那些聚集在自己身上的惊艳目光,在丫鬟的陪同下进入了金莺坊大门。她的身影消失许久,依然有人回不过神来,站在门外痴痴凝望。     “天下竟有如此光艳动人又清丽绝俗的女子,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一个过路人怀疑自己身在梦境,抬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吃痛。    “难道她就是这金莺坊的花魁惊鸿娘子?那无怪乎金莺坊能在各大歌舞坊中脱颖而出,有这样的美人,就算她坐着不动不说话,我也愿意花钱进去看她一整天啊。”    旁人讪笑:“你以为惊鸿娘子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到的?人家一个月只出场两次,她出场的时候,这金莺坊的位置是要花高价预定的,光有钱还抢不到!”    “什么惊鸿娘子啊?真没见识。”另有一路人显然是知道她的,忍不住站出来纠错,“刚才那位姑娘可是衡燕三大世家之一的蓝家大小姐,蓝飞飞。惊鸿娘子再怎么有名也不过是个风尘女郎,怎么比得上蓝小姐?”    “天呐!她就是蓝飞飞?我终于见到她真人了!她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貌若天仙啊!”    擅长跳舞的惊鸿娘子不过是在衡都内闻名,蓝飞飞的名字,却是响彻整个岚洲大陆的。    除了那个人生开挂的金夕夕不算,岚洲大陆这两年间出了三个最有名的年轻女子。    蓝飞飞的美,盛茗雅的才,还有以女儿之身行监国之权的蔡国风袖公主,三个中有两个出自衡燕,这是一件让衡燕国民自豪到可以拿出去向敌国殷雒炫耀的事儿。    世人对美好事物都是喜爱并且向往的,不过因人而异,有的对此产生的是爱与欣赏,有的产生的却是恨和嫉妒。    在蓝飞飞面前,没有人愿意表现出自己丑陋的一面,每个人见到她都笑得和夹杂着花香的春风一样甜蜜温柔。    老板瑶娘眼尖,蓝飞飞一进入金莺坊她的眼角余光就瞅到了,马上向正接待着的客人告了个罪,满面笑容地迎上来:“蓝小姐,可把你给盼来了,各位小姐们正在楼上等你呢,快快里面请!”    类似的话瑶娘一天不知道要向客人们说多少遍,不过对蓝飞飞,那可是绝对真心实意的欢迎她来。    在金莺坊有个客人的打赏排名,即时更新,由高到低公布打赏数额最多的十位客人姓名。听说有蓝飞飞在的时候,来这消费的客人们给舞姬乐伶的打赏都特别多,力求自己的名字能上榜,让她注意到。    蓝飞飞是惊鸿娘子的拥护者,惊鸿娘子登台跳舞的日子,蓝飞飞多半也在。所以今晚有一部分客人与其说是为了看惊鸿娘子而来,倒不如说是为了蓝飞飞而来。毕竟蓝家小姐平时他们没机会见到,她在金莺坊出现,他们就很有可能亲眼目睹她的风姿了。    瑶娘担心蓝飞飞嫌弃自己身份,面上热情,却不敢触碰到她。蓝飞飞颔首微笑,倒是没有出现一些贵人身上那种高不可攀的姿态。    世家贵女们喜欢追捧优伶和舞乐名伎,虽说已经形成一种风尚,大多数到底还是对他们心存着轻视,只将他们当成一种消遣的玩物。瑶娘区区一个歌舞坊老板,对于她的殷勤,蓝飞飞报以淡淡的一笑,已经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今天蓝飞飞是和她的几个手帕交约好了一起来的,出门前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下,就成了最晚到的一个。    瑶娘亲自送她到她们固定聚会的雅阁外便走了,小丫鬟敲开门,蓝飞飞正要进去,忽觉有两道灼灼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    她偏过头望去,只见几丈距离外一间雅阁的门口,一个少年正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他一身烫金滚边的白衣,手里把玩着一把折扇,见她面色不豫,视线依然不闪不避。    登徒子她见得多了,不过此人目光中只是惊艳和欣赏,并无淫邪之感,又不见他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蓝飞飞也就没有很生气,反而是大大方方地看回去。     少年抱臂斜倚着墙,修眉吊眼,嘴角含笑,面貌清俊至极,有种雌雄莫辨的美。蓝飞飞每天早上梳妆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青年才俊,眼光养得何等之高,也不由在心里为他那张脸道了个“好”字。    蓝飞飞是个识货的,只一眼便看出他手上那把折扇扇骨乃是犀角所制。他的白衣上连个刺绣暗纹也不见,粗看没什么特别的,却是衡都已经炒到千金一尺还供不应求的寒月雪光缎。    衡都叫得上名来的贵族子女就那些,即便不熟,互相之间也不会没见过没听过。这少年不像无名之辈,蓝飞飞猜测他不是衡都本地人,甚至,有可能不是衡燕的人。    不过不论他是谁,也只是一个与她不相干的人,蓝飞飞看了一下便没多放在心上,准备进雅阁。    咦,这少年什么情况?为了保证女宾不受男客骚扰,歌舞坊里男女客的活动场所是分区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忽然想到这一点,又诧异地看过去,正好看到那边门内伸出一条细白光裸的女子手臂,勾着少年的脖子,将他拉了进去。    怪不得没见过,原来他是别人家的男宠。    蓝飞飞情不自禁微微皱了一下眉,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快,就好像,她刚刚看到一样有点顺眼的东西,结果被人提前买了。    “飞飞,你在看什么呢,还不进来?”见她到了却站在门外不进去,雅阁里的小姐妹们好奇道。    “没什么。”蓝飞飞嫣然一笑,很快将那少年抛到脑后。     雅阁里加上她一共来了五个人,金莺坊的歌舞表演还没开始,她来之前她们正笑笑闹闹的在玩着掷卢,桌上堆着小山似的金瓜子。    金莺坊大厅正中是个径长三丈的圆形汉白玉台,周围一圈桌子。楼上两层是雅阁,朝向大厅的一面不筑墙,方便客人观舞听曲。如果客人不想让别人看见雅阁内情形,可以将垂帘放下来遮挡。    垂帘有双层,此时歌舞未起,她们将两层帘子都放了下来,隔绝了外来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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