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因萧四郎久未说话,忍不住抬头,却见萧四郎死死瞪着他,心惊了下,连忙又低下头去。  “你确定……是病死的?”萧四郎咬牙切齿的问。  太医虽然判出了是因毒致死,且不大像之前替萧九娘诊脉的状况,可他也不知是不是郡王府又下了另一种药,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官确定。”  他说完,萧四郎也没回应,好像一下子颓唐下来,表情委靡。  长史与太医面面相觑,尹子画还是那样动也不动,彷佛太医的诊断结果对他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他的反应实在不像刚死了妻子的人,感觉太……无情了。  长史带着讨好的态度上前,对尹子画说:“郡王爷交代了,九姑奶奶既嫁到长平侯府,自然灵堂该摆在侯府,若需要帮忙的地方,郡王府随时可以……”  “侯府自有打算,移灵之事我们会看着办,到时候再请郡王爷、郡王妃吊唁。”  尹子画的语气非常果决,长史噎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郡王爷说两家做了亲家这么久,不可因九姑奶奶过世就断了情分,理当日后时常往来互助为好,不如郡王府派一些人过去帮忙丧礼事宜……”  长史还没说完,但接触到尹子画的眼神,不禁噤了声,那毫不掩饰满怀厌恶的眼神,直叫人想立马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我说了,我们会看着办。”  尹子画不再多言,长史想再多说什么都觉得很尴尬,回头想跟萧四郎求助,可萧四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长史心里煎熬得很。  不多时,郡王府请的仵作也来了,连京兆尹都出动,带了官衙的人,毕竟牵连到平西郡王府跟长平侯府,他不谨慎行事不行,由于来的人多,未免打扰亡者,尹子画随着京兆尹出去,留下仵作及衙门下属在旁做记录。  仵作观察出的结果与太医差不多,只是详细一些,让衙差记录下来,表示萧九娘死因正常无疑。  京兆尹松了口气,听到萧四郎把兵部尚书夫人移灵来慈恩寺,他就怕真发生了什么难办的大案,哪边都得罪不起啊!  萧四郎随着仵作走出来,看到尹子画,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领子。  “尹二!九妹她好歹也嫁给你十多年,你难道就一点都不伤心?有你这么心狠的吗?”  一旁长史吓坏了,想上前阻拦,但尹子画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  “你误会了,舅兄,我很伤心。”  如果这话没带着奇怪的微笑,萧四郎会觉得安慰些,为何尹子画要笑得这样古怪?他不禁放开了尹子画的衣领,他可怜的九妹,娘家要害她,婆家不在乎她,他发誓,一定要帮九妹回来讨这个公道!  此时尹子画的小厮来寻他,萧四郎才后知后觉发现,尹子画方才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就这么只身前来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这一丝灵光只瞬间在脑海闪过,稍纵即逝,萧四郎便被长史半推半请的往前头去。  陈皮外表看来只是普通的小厮,可脚步轻快,几无声息,他站到尹子画右后方,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与白果在寺外悄悄巡走,果然看见一辆平顶马车从寺后小门出去,马车看来往南方去,驾车的是萧四郎的两个侍卫,中途听见侍卫问里面‘九姑奶奶’要不要喝水……”  尹子画双眼瞇了瞇,眸底浮现精光。  他们主仆得到消息先是去庄子,后来知道萧四郎坚持要先移灵去慈恩寺,他便让两个小厮陈皮、白果在寺外探查。  “白果继续暗地追踪,我便回来先向将军禀告。”陈皮与白果都是尹子画战场上捡回来的,至今还是喜欢喊尹子画将军,反正他的将军衔还在。  “白果有信回来再说,如今平西郡王府想将棺材移灵回去侯府,你回去让我哥来,就说灵堂在这设得了。”  陈皮一愣,问:“将军可有看到棺材里面……”  “看了。”  “那可认得出来是不是夫人……”  “认不出。”  陈皮很是无语,尹子画却极其自然道:“我同那女人独处都没几次,她病了之后我在边疆,回京到现在还没见过,当然认不出来。”  自家主子跟萧九娘的孽缘陈皮也很清楚,便默默将心里的鄙视收起来。  “将军,这事可打算拆穿平西郡王府?”  尹子画冷冷一笑。“那女人占了这么多年我妻子的位置,终于肯放手了,她想假死我求之不得。”  就是萧四郎跟王府长史矛盾的反应有些奇怪,莫非萧九娘会假死跟郡王府有关?  “陈皮,找时间打听萧九娘在庄子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陈皮应是。  之后郡王府便与长平侯府为了在哪办丧事扯皮,郡王府坚持萧九娘是侯府次媳,理当在侯府办才名正言顺,长平侯府则反咬,那怎么人一死就忙着从庄子搬去寺里?棺材移灵来移灵去,象话吗?  郡王爷都要恨死萧四郎了,尤其听长史说萧四郎找尹子画麻烦,他简直要昏过去,这时候怎能跟尹子画结仇?  萧四郎当天的举动让不少去慈恩寺上香的人都看见了,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奇怪的是,长平侯府从头到尾就没出来辩解,反而是平西郡王府出面解释,萧九娘真是病亡的。  丧事在哪儿办最后的结果出乎意料的简单,贵妃向圣人说做了个梦,梦见那个没缘的弟媳妇说在慈恩寺佛光沐浴之下将要去往极乐世界,只怕再次移灵会打扰弟媳妇升天之路。  然后圣人就把平西郡王叫来,让他别扯皮了,快让长平侯府把丧事办了。  从前大家还没有这么直观的认识到长平侯府的权势到了什么地步,如今跟开国袭爵平西郡王府的这一场争论,竟是平西郡王府轻易落败这一结果。  可见长平侯府如今地位水涨船高,连平西郡王府都压了下去。  丧事是长平侯夫妇主持的,尹子画对外说是伤心过度病了,就没出面过。  “啧啧,你这像是病了的人?”杨玄看着在书房里研究历年军饷记录书卷的尹子画,心想了解尹子画的人只怕听到他伤心过度的传言会笑掉大牙。  嗯,不过了解尹子画的人,这世上本来就少。  “那女人也不是真死了,就不许我装病?”尹子画压根也不在意外头说法,心境很平淡。  杨玄问:“你小厮知道人在哪儿落脚了?”  “南方一个小县城,从前萧四随二皇子赈灾去过,弄了个宅子,人就在里头养病。”  陈皮将萧九娘这一年在庄子养病的状况打听清楚,都回秉了尹子画。  怪病,而且郡王府找的各个名医都束手无策,长平侯府请的大夫,萧九娘并不甚配合看病,所以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平西郡王府在想什么?你们家如今情势这么好,他偏要把嫁进去的女儿给弄死,图的什么?”杨玄这话似是纳闷,可表情却是戏谑的看向尹子画。  “你这锦衣卫使还不知道平西郡王府图什么吗?”尹子画懒得跟他抬杠。  “某人的桃花运可真是好,让人家郡王爷拼命想塞女儿给你。”杨玄笑嘻嘻的调侃。  “三皇子前年督运军粮,出现一笔亏空,最后是雍州太守被判以次充好,全家处斩。”  尹子画突然说这番话,杨玄愣住。  “三皇子妃的姐姐是平西郡王世子妃,谁都知道,平西郡王站的三皇子的队……可不对啊,他们哪能预料你会接下兵部尚书一职,彻查军粮?他们不是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对萧九娘下毒了吗?”杨玄不解。  “那时我姐已经进宫了,平西郡王没找她,反而找了瑾妃的路子,雍州太守也是三皇子的人,他们哪个都想保住,想来个祸水东引。”  杨玄这时想起来了。“原以为只是后宫之争,我现在才想起来,瑾妃那时因为一点小事,掌掴了还只是嫔的贵妃娘娘,然后被陛下看见,先是禁足,之后屡屡犯错,如今更是打入冷宫……”  “所以雍州太守没保住。”  杨玄恍然。“郡王府终于认识到亲家出来的这个后宫主子有多厉害了,可女人最是记仇的,萧九娘跟贵妃娘娘不晓得吵过多少次架,让萧九娘去赔罪无异缘木求鱼,而且,贵妃娘娘也不见得会领情,对于郡王府这个亲家只怕一点好感都没有。”  其实姐姐厌恶萧九娘还另有原因,但尹子画即使对着好友也是不便说的。  “大约三皇子有更长远的计划,才会算计到我这儿来。”说是这样说,尹子画却漫不经心,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杨玄有些犹豫,才问:“你说……贵妃娘娘会不会是故意搞倒瑾妃的?贵妃她在宫里究竟有什么打算,你到底知不知道?”  尹子画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略蹙了眉。“听说我不在的期间,也曾传信出来让侯府办些小事,可看不出有什么作用,但姐姐她向来自有成算,暂且顺其自然。”  萧九娘的丧事办在慈恩寺有些不伦不类,可终究办得风光,既决定办在慈恩寺出殡,长平侯府就没排斥郡王府来帮忙,反而多多益善,他们落得轻松。  两家离别之时,郡王妃还拉着长平侯夫人的手,说:“别因为九娘走了,咱俩家就断了情分,能做亲家那都是前世修来的缘,说明咱俩家就该是一家人。”  没过多久,京城就传出长平侯府正物色京城的未嫁姑娘,准备替兵部尚书续弦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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