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与陆清明的遇见，仓皇又狼狈。可是他所赠予的余温使我在杂志社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我不由地相信，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母亲从前去找算命师给我算过一卦，说我二十二岁的时候会遇见命中的贵人。我一直将此当作闲时慰藉。　　距离二十二岁生日还有十八天，难道，陆清明就是那个贵人吗？　　今天是周六，我躺在床上回想着四天前的历历情景，脸颊竟莫名地红起来。二十二年了，人生的第一次心动。　　然而，我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几分几两重。上流社会的荣光是我遥不可及的渴望，这条漫长的追寻之路便是我与心动之间不可逾越的洪流。　　“梦也阑珊梦也清寒，载你归程偿我悲欢……”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我拿起手机，惊吓的一下子坐起身。　　“陆清明”三个字赫然出现在屏幕，我哆哆嗦嗦地不敢接电话，难以置信不知所措。　　电话停止了声响，我长吁了一口气。一条短信发了过来：“我在你宿舍楼下，陆清明。”　　“什么鬼！”我一声大叫。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来找我干什么？室友们在其他城市实习，宿舍只剩下我一个人，无人商谈对策，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办怎么办……　　我匆忙地起来穿衣服，此刻无比后悔昨天犯懒没洗头发。我随意拿了顶帽子戴上，用冷水扑了几把脸，漱了漱口，抓起手套和口罩就往楼下冲，让他等久了未免太不礼貌。　　刚跑出门，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赶忙返回宿舍拿出柜子里早就准备好的信封。　　可怜自己还住在六楼，我飞快地冲下楼，还未出门便看到了公寓楼前站着的一群女生，此刻正全部痴迷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陆清明慵懒地斜靠在一辆黑色的牧马人车前，一身灰蓝色长大衣搭配白色高领毛衣，愈发衬得他高贵挺拔。树枝上的残雪簌簌飘下几朵，落在他的肩膀上，我恍惚间不禁也为这道风景着迷。　　“天呐！好帅啊！”　　“他在等谁呢，不会他女朋友就住在咱公寓吧！”　　“看看他，再看看咱学校那堆小男孩，真伤心！”　　……　　我犹豫着不敢出门，陆清明好像看见了我，冲我站着的方向招了招手，瞬间众人目光纷纷投过来。　　我迅速地将帽子往下拉了拉，把口罩使劲向上拽了拽，恨不得将自己的脸全部遮住。我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支吾地打招呼：“嗨！陆先生！好久不见！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有什么事吗？”　　“好久不见，鼻涕鬼。”陆清明无奈地一笑，“你的问题太多，先上车，我再一一回答。” 　　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心里不禁啧啧感叹，果真是资本家，几天不见又换了一辆车。　　“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大餐。”陆清明打起方向盘正欲掉头。　　我赶忙阻止：“不，不用了。我房门没锁，再说我穿成这样实在没法出门。”我指了指自己脚上的拖鞋，然后将装着钱的信封递给他：“上次回去后我查了一下那双鞋子的价格，这几天正想着和您联系把钱还给您呢，鞋子我很喜欢！”　　一双鞋六千块钱，差不多相当于自己半年的实习工资了，我的心早就痛得千疮百孔。但是我很明白，自己这样的穷人最珍贵的是尊严和骨气，哪怕是善意的赠予也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陆清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仿佛早就预料到一样。他接过信封，冲我摇了摇：“那我们现在就拿着这些钱去买好吃的，就当是你对我的答谢，如何？”　　“……”我无言以对，他语气诚恳地令人无法拒绝。　　“对不起，我今天还有事。”我不想多做无谓的接触，起身欲开门离去。　　陆清明将车上锁，调转方向盘向校外行驶。　　一个旋转差点没把我帽子甩下，他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着，我恼羞成怒：“你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想去！”　　“系好安全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陆清明语气温和，但多了几丝不可抗拒。　　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看上去很有钱的高富帅主动帮助自己，还找到学校主动约自己吃饭。林夕晓，你是在做梦吗？　　我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这样的事情真正正正地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这种感觉不对，这不是我的生活里能出现的境况。　　“陆先生，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会对我这么上心？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这样的大人物不应该每天都很忙，怎么会有时间来约我吃饭呢？”与其不明不白，不如直截了当。　　陆清明的侧脸很好看，他总是给人一种变幻莫测的感觉。却生的优雅，于是多了几缕高冷的气息。这样的人此刻却坐在我的旁边，与我共饮烟火。　　“姑娘，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很欣赏你，想和你交个朋友。”陆清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侧头看了看我，然后回头继续开车。　　“你的眼神里有一种倔强，一种我许多年未曾看到过的倔强。我想了解你的故事，算是在我寡淡如水的生活里多一缕可以品寻的味道。”　　陆清明说的很平静，我听的很壮阔。　　“我以为资本家的生活会很丰富多彩呢，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每天都要为生存而考虑，纸醉金迷都是童话。”我无不感慨，自己每天都在思索未来，思索要如何才能减轻些许现实的重量。　　陆清明和我对视了一瞬，他的眼神我看不懂，我随即闪躲向车窗外望去。　　“你想不想看看真正的纸醉金迷？”他像是询问，又似邀约。　　我不明所然，他伸出手把我的帽子向上提了提，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会拒绝吗？”　　车子停在了路旁，他等待着我的回答。　　悠悠的音乐在车里轻扬，路旁的常青树缀满了琳琅的雪与冰。暖阳透过薄雾泼洒满树晶莹，叶子像怕是被人遗忘般发出熠熠闪烁。我托着下巴静静地欣赏，我会拒绝吗？　　“我不知道。”　　陆清明听到我的回答，似乎有点失望。他发动车子继续向前行驶，同时对我说道：“我们先去吃饭。”　　　　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快四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雅致的独家院餐馆。门前的木招牌别具一格，桌椅全部是竹子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古色古香，只有那落地的玻璃窗透露着现代的气息。　　“小月半，这家店名真有趣。”我由衷感叹道，不论是装潢还是选址，这家店都显得那么与众不同，甚合我意。　　陆清明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进去吧，你一定会感谢我带你来这里。”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家店的菜谱，猜想会不会也如此雅致。　　我和陆清明刚坐下，一个儒雅斯文的男子便向我们走过来，眉目清秀，身形削瘦，走路好似带风般潇洒。一个出尘的美男子啊，我摇头感叹道。　　美男子走到我们桌旁，递上一份菜单。他看到我有些惊讶，但还是对我礼貌一笑，然后扭头和陆清明打招呼：“老陆，今天还是如常吗？”　　“如常，再加一壶偏执。”陆清明回答道。　　我在旁边听的一头雾水，他俩这是在吟诗作对吗？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古代，两个古人在说着我听不懂的古语。　　“小胖，给你介绍个朋友，这位是林姑娘。”陆清明不忘向美男子介绍起我。　　我赶忙挥挥手打招呼：“你好！我叫林夕晓！”　　美男子也冲我挥挥手，眉眼间满是笑意：“林姑娘你好，我是小胖，很高兴认识你。”　　小胖？这名字真心是不如其人，应该是他的外号吧。　　“我去准备菜品，你们先聊。”小胖说完便拿着菜单离开了。我见他走远后马上向陆清明求解：　　“这位美男子为什么叫小胖？你们认识吗？如常，还有偏执都是什么？”　　陆清明无奈地笑起来，他把大衣脱下放在椅背上，向我解释道：“如常，是每个老顾客常点的菜品。至于偏执，是紫藤花茶的别名。”　　“哇哦，好唯美好文艺的名字！”他还未说完我便不由地感叹起来。　　“小胖是小月半的老板，我和他多年相识，从前的小胖确实是个大胖子。”陆清明说到此处面带笑意，“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店址选的偏僻，有缘自会遇见。”　　“现在网络如此畅通，难道没有顾客把这家店分享到网上吗？”小月半这么独特别致，我很疑惑，今天之前自己还真没听说过有它的存在。　　“来小月半的老顾客居多，也大都是有故事的人。寻得一处清净之地已是不易，自然不会把市内的喧嚣带到这里。”陆清明的解释让我恍然大悟，两眼放光。　　小胖端着托盘向我们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很文静的年轻女孩。小胖把碟子摆放到竹桌上，然后接过女孩手里端着的茶壶置于几个碟子中间，动作有条不紊。　　“两位慢用。”他说完转身离开，女孩依旧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神奇！我托着下巴久久地看着俩人离去的身影，看来实在般配得很。　　“你看到了什么？”陆清明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我前面。　　“是陪伴。他们两个人是恋人吗？可是又有些不像。”我说出自己的疑问，这里的一切都好神秘。　　陆清明为我夹了一些菜到盘子里，然后喝了一口茶，语气平静道：“小胖的女朋友十一年前去世了。这家餐馆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小胖是个长情的人，这几年一直守候在这里，守护着对女朋友知月不变的爱。”　　感伤蔓延心头，我嘴里的菜都忘记了咀嚼。人间自是有情人，我愈发喜欢这个地方。　　“别致的菜谱，独特的装修，都来源于一个美丽的灵魂。小胖从前很胖，爱吃爱睡。直到遇见知月，那个不嫌他胖不在意他穷的女孩，让他的生活突然变得明朗。但上天却总是不尽人意，一场车祸将一份美好的爱情摧毁。”　　我听得入迷，不知眼泪什么时候掉了下来。陆清明从桌上抽出纸巾，为我轻轻拭去。　　“这几碟菜是我的如常，你多吃些看是否合口味。”他又向我碗里添了些菜，自己却未吃几口。　　“谢谢。”我还沉浸在故事里面，饭菜入口觉得酸涩。世间最悲凉的爱情，莫过于你离去而我依旧在原处，只能将无言守候化作漫长的思念。　　“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许多事情之间总会有一些微妙而又命中既定的联系。”陆清明放下茶盏，用我读不懂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　　“那天你把资料甩向吴良时，我便很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你。如果十一年前的我拥有像你一样的勇气，我应该就不会失去自己的母亲。”　　我满是惊愕，无言以答。陆清明神色黯然，眼睛被忧伤覆盖。他的表情告诉我，在他心里一定有伤痕正作痛。　　“可是人生哪有什么如果？现在遇见你应该也不晚。”他的悲伤迅速消失，转瞬恢复平静，让我产生恍惚。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陆清明说对了，我很喜欢这儿，很感谢他。　　他笑了笑，将我的茶盏倒满：“紫藤花的花语是沉迷执着的爱，是知月生前调配的花茶，她是我的故友，也胜似妹妹。十一年了，这是她存留的味道。”　　眼前的陆清明忧郁的模糊，他缓缓地为我讲述故事，带领我观赏到另一种不同的世界。我不禁猜测，难道自己和曾经的知月长得很像，所以才引起陆清明没来由的关照？　　“知月有一种独特的美，那张画像上就是她。”陆清明的话瞬间打破了我的猜想，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我放下筷子，慢慢地向画像走去。整面墙镶嵌着紫色的水晶花，还有贴满的信卡。一幅画像静静地悬挂在中间。画上的女子明艳动人，笑靥如花。我透过画像仿佛感受到了逝者生前的美丽。　　陆清明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他的声音在我耳畔轻轻响起：“你有着和她不一样的美。”　　气息扑打耳边，我的脸瞬间红透，极力佯装镇定却无法掩饰脸颊羞涩。我不停地开导自己：林夕晓，他只是客气地夸你一句，一定要撑住！　　“老陆，不要调戏小姑娘。”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美男子小胖适时地出现，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小胖和我们一起回到座位。他与陆清明并排坐在我对面，霎时构成一抹绝美的风景。小胖清秀斯文，陆清明俊朗优雅。着实让我艳羡一番，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菜都已上齐，我过来好好认识下这位林妹妹。”小胖笑着说道，然后招招手，刚才那个女孩端过来了一盘水果沙拉，放到桌子上后便安静地走开了。　　“这个又怎么称呼？”我好奇地问道。　　小胖递给我水果叉，对我说道：“你来起名字，这款沙拉是你的专属。”　　我兴奋的差点跳起来，专属？我喜欢！　　“我真是挺好奇她会起什么名字。”陆清明对小胖笑说道。　　玻璃盘里的水果颜色缤纷，我思考了几秒钟，一个词语脱口而出：“阑珊。”对，就是阑珊。　　“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阑珊’吗？”小胖向我确认到。　　“没错！谢谢你送给我的‘阑珊’！”我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心里满是快乐。　　陆清明和小胖同时发出笑声，我不理会他们，感受着草莓融入口中的甜味。　　“林姑娘，也谢谢你给我家老陆的‘阑珊’。”小胖好似话中有话，语意悠长地对我说道。　　我不明所以，反倒是陆清明接过话来：“我以后会经常带这位林妹妹来你这儿，记得把这份‘阑珊’加进我的‘如常’里。”　　陆清明说的自然无比，我差点被喉咙处还未咽下的水果噎住。这句话怎么听都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小胖会心一笑：“一定，一定加进去。”　　“林姑娘，其实从我刚才看到你，就觉得这小妹不简单，一双拖鞋出门的率性真的很难得。”小胖幽幽道，这句话很破坏他在我心中的斯文面貌。　　这句话夸的我无力反驳，我窘迫地笑笑，然后看向罪魁祸首——陆清明，要不是他，我会出门这么仓促？　　“这还不是她最率性的时候，我……”　　“不要说下去！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我向陆清明恳求道，往事真不堪再提。　　陆清明爽朗地笑起来，扭头对旁边的小胖说道：“我三十岁之前能认识这姑娘，真的很幸运。”　　猝不及防的感人夸奖，真是让我又惊又喜。　　小胖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一切，他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晴子你打算怎么安放，她陪在你身边快六年了吧？”陆清明开口问道。　　小胖有些黯然，“我赶不走她，也无法接受她。”　　陆清明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小胖的肩膀。　　我吃着水果，心想着他们口中的晴子，会不会就是刚才那个文静的女孩。如果是的话，那这些情感纠葛真的太复杂。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不由地念出这句诗，一抬头便看见他们两个人齐齐地看着我。　　我镇定地说道：“这是在知月画像旁边信卡上面写着的诗句，写下这句诗的人应该心也很痛吧。”　　他俩人不发一言，我们静静地坐了好久。一桌子佳肴几乎全进了我肚子里。时光突然变得很静谧，陆清明和小胖满脸笑意地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他们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一种不耀眼不灼烫充满柔和气息的光芒。　　陆清明说的很对，人间已经很冷了，要珍惜可以相互取暖的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