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妾……” “宜妃身子未愈,不宜见风,自即日起便安心留于宫中养病,非召不得出。”萧景行板着脸并不看她,口中只问,“宜妃可听明白了?” “陛下这是要将妾也幽禁起来?”孟静娴撑着地的手,指尖攫地,抓得发白。抬脸望向萧景行,目光里填满凄苦与恨意,话毕便死死咬紧了牙。 “朕何曾说过要幽禁你。” “陛下要妾禁足宫中,那与幽禁又有何分别。” “宜妃是问有何分别?”萧景行忽地挂于嘴角冷笑一声,“那还真是没什么分别。” 他目光一转,又盯向孟静娴道:“宜妃不觉自己太贪心了些?朕不过要你安心养病,既未降你位分,也未夺你手中大权,莫不成宜妃是觉着自己掌管六宫力不从心,便连这桩担子也想卸给旁人去做?” 话一落地,孟静娴登时便惨白了面色。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乃至竟咬出了血。她眼中的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半晌才低下头,正了身子跪好,以额触地,道:“是妾愚钝。陛下有命,妾遵命便是,妾……谢过陛下恩典。” 她紧紧贴于地面的脑袋,瑶鸿无以得见她的面上神情如何,但只瞧见她那双伏地的手微微抖着,按在地上,按得十指指尖全白,指甲聚血,深红无比,也当知她心中该有多么怨恨不甘。 瑶鸿悄悄别过了脸,不再看她。 耳朵里只听见萧景行向门外宫人一声低吼:“还不快些进来,扶宜妃娘娘回宫去!” 门外便是骤然而起的“噔噔噔”的脚步声鱼贯而入,片刻后才又传来孟静娴的一声低语:“妾身告退……” 这一句话低弱至极,瑶鸿蓦然间便想起李慕云入冷宫的那一日,也是这般的黯然。心中忽起的一点不忍,又觉孟静娴也有些可怜。 她应也是以全部真心,爱着萧景行的,若要说错,大抵也只是她爱错了人,不该去爱一个注定心里没有自己的人…… 可是心头猛然“啪”地一声,心里竟又钻出另一个瑶鸿来,抡圆了胳膊一巴掌呼到她的脸上:“呸!” “信不信我李日天再一个巴掌下去!” 这位日天小瑶鸿一把揪住圣母心泛滥的小瑶鸿,忿忿不平骂道:“她若可怜,那她当初一入王府便去挑拨离间算什么!打着愿帮李慕云的旗号,将她送往南楚受尽折辱又算什么!她这是处心积虑要踹走了李慕云好上位,你的良心教狗吃啦!?竟还同情这样的人!” 圣母小瑶鸿可怜兮兮眨巴着眼,泪眼婆娑望向跟前的李日天。李日天正气得不行,她以手紧紧捂住脸,呜咽一声道:“是我错了……” 李日天义方才愤填膺提起她的后颈,一声大喝:“知错就好!” 而后二话不说又将她塞回身后去,留下自己叉腰挺胸,站在瑶鸿心上。 瑶鸿便见从外头进来的那几名宫人,搀着孟静娴出了里屋的门。孟静娴的脚步有些踉跄,她却只坐在椅上,端着架子,并未起身相送,也未开口作别,一副冷眼静静旁观着。想孟静娴过去狂妄太过,今日尚且不过浅浅栽了一个跟头,往后,还有多少的跟头会再等着她的。 她这厢正出神想着,眼见孟静娴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她还在望着门被带上,一片寂静发呆的当口,忽又感到身旁一道目光向她投来。 瑶鸿顿才回过神来,萧景行人还留在屋里。 她站起身子,就要拜下去:“妾见过陛下……” “现下没外人,你我夫妻,行什么礼。”萧景行一把便托住她就要福下的身子,“还有,你唤错我了。” 瑶鸿方才打住屈下的双膝,但仍旧微微低着头,只轻声改口道:“是。阿行……” 萧景行笑了笑。 他继而抬首打量一番周遭,又自言自语道:“是我的错,发你住到这个北苑里来,着实不好。想你自幼在将军府里长大,后来入王府,又入宫,哪里住过这么破落的院子。何况也没几个守卫,旁人想来就来,若非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将你迁出去,我定是不愿见你受这份委屈的。改日叫李承贵将此重新归整一番,光置几个宫人还不够,护卫也当添上两队,好拦着那些不相干的人,往后便不必来了。” 瑶鸿没有答话,只点一点头。 萧景行方才感到了一些不对劲。 眼见身前的人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模样,显然是心中藏着事的,遂也低头问她:“你怎的了?可是方才宜妃惹了你不痛快?” “宜妹妹向来便是这个性子,话里带话的,这么久了,也早已习惯了。” “那是为何?” 瑶鸿便忽一抬首,直直对上他的眼,问:“那一夜你从北苑离开后,究竟去了哪里,连派个小太监来送道口信也不曾,可知我在房中枯坐,直就等了整整一夜。” 她眼底蒙着一层,粼粼闪烁,却非演的,而是当真有些难过。 想起那一晚上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失神失落,刹那间起的婉转心思,又好似一卷细丝弯弯绕绕,缠得心头密密匝匝尽是怨怪。 萧景行愣了一愣,眼里渐渐泛起的疼惜,可嘴上却硬,只道:“那一晚事发突然,怪我疏忽了。我出宫了一趟,也是至天明才回,想起来时,天都已然亮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竟教你彻夜忙于宫外?” “是……一桩要事,你莫问了。” 萧景行不肯说。 瑶鸿于是重又垂下眼来,低低道了一声:“你既不愿说,那我也不问了便是。” 说着又退了一步,从他身前退开,神色落寞坐回床上去。 屋子实在太小,萧景行将挨着门的半边屋子一挡,也把仅有的两三张椅凳给挡住了。瑶鸿心中憋着一团气,又无处可发,便只有闷不吭声往床上坐。 萧景行见她眉心微皱别过脸,显然是有些气恼,心下不禁犹豫了片刻,也跟着坐到她身旁去。伸手扳过她的肩,柔声哄她:“好了,别气了……” “陛下每日事多且烦,妾哪里敢气。” 嘴上说着不气,可话里明明白白又不肯喊他“阿行”,也不肯以“我”自称。 萧景行无奈极了,苦笑一声,才道:“好了好了我投降,我说便是。” 瑶鸿没看她,只撅着嘴,不置可否。 “那一晚只因南楚使臣一行出了些岔子,若是放在过去,这样的小事是断不必惊动我的,但你也知晓,从梁军战败以后,大梁与南楚的关系便分外紧张敏感,为防止节外生枝,再惹出些不必要的事端来,我才亲自出宫,走了一趟。” 萧景行这番话才起了个头,瑶鸿却蓦地也不撅嘴了,只回过脸来,竭力按下心中躁动,平心静气问他:“南楚使臣,出了什么岔子了?” “就在使臣一行快到京城的路上,遭遇山贼,非但截了车马财帛,还重伤了几位使臣。尤其领使,不慎被刺中要害,险些丧命。” “那现下如何了?” “好歹已是安顿好了。只因领使身负重伤,才又急急寻了另外一位史大人来替他的位子。史大人还算通情达理,费了一番安抚,勉强才将此一页给揭了过去。” 然而瑶鸿一听,心下却是“咯噔”一下。 她有些不确信地问起:“史大人?” “嗯,有何疑问?” “这位史大人……名唤什么?” “史怀仁。” 萧景行应声答她,却不想瑶鸿听罢,陡然间竟是按捺不住地面色大骇。 前世李慕云最后的时日,在南楚被发为官妓,便受||辱于这位史大人。 记忆中的那段生不如死,于今想来,哪怕瑶鸿这样一副全然可以置之度外的身份,也只觉得浑身颤栗。一幕幕屈辱画面自脑海当中一闪而过,她蓦地竟像是惊鸟一般扑向萧景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阿行……” 萧景行一怔,不知她这是怎么了,陡然间竟同受了莫大惊吓一般。 可瑶鸿环抱他的身子止也止不住地发抖,他虽不解,却也抬手揽过她的肩头,将她圈进自己怀里。一手顺着她的后心,一面柔声问道:“怎的了?” 瑶鸿没有作声,只将抱着他的手,箍得更紧了些。片刻后忽一抬眼,却是两眼噙泪。 萧景行愣了愣,就听她伏于肩头的哽咽之声:“莫要负我。亦别放我一人远走……” 留于她肩上的双手一顿,而后骤然紧了紧:“我定不负你。” “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又怎舍得教你一人走远了。”他落于头顶的话音轻柔安定,抚平她惧怕的颤抖,又宽慰她,“你看你人在北苑,我不也将御书房给搬了来。你这一辈子,既嫁了我,便莫想跑。” 瑶鸿在他怀中破涕为笑,轻轻还带着鼻音的两声浅笑。 想到这一世她代李慕云重新来过,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了。于是缩于萧景行怀中的身子,渐而才又平息下来,她攥起他的袖口蹭了蹭泪,定神片刻,才找回先前的话端。 萧景行提到了,史怀仁。 瑶鸿暂且撇下她对这位史大人的成见,只单论萧景行夙夜未归一事,不由又感到些许奇怪——他夙夜在外,既是忙于公务,缘何方才又要那样遮遮掩掩的? 心里想着,便也这样问出口了。可不想这一回,反倒轮到萧景行变了脸色。 他迟疑半晌,终才是吞吞吐吐地说起:“这一回安抚使臣,九弟也是,出力不少……” 萧景行的九弟,裕安王萧景祉。 瑶鸿登时便明白了,他接连瞒她几日的缘由。人还被他抱在怀中,鼻尖就已隐隐嗅出了一股子的酸味——醋味! 瑶鸿当场就笑了,挣扎着推开他就要直起身来。可笑靥却又在她起身的刹那迅速敛起,她硬是板上脸质问他:“你便是为了这个瞒我?” 萧景行默认。 “你想什么呢!” 她伸指一点他的脑袋。 萧景行教她点得一晃,手还未来得及往旁撑住床沿,便又被她一把攥住。眼前的人眉目清澈,诚挚万般,执着他的一双手,笃定与他道: “我既嫁了你,便从未想跑。” 萧景行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只觉眼前扶风弱柳,却又似那柳树植根,牢牢握紧了他的手。他蓦然感到心头一热,伴着喉间滚过,低低唤了一声:“慕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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