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瑶鸿慌忙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她话毕又朝向一旁使了个眼色,喊怜香带着宫人们先下去。 先时萧景行不动声色地进来,又以一根手指压着唇沿示意屋内下人们噤声,怜香站在侧旁,早已是被吓得面如土色,生怕萧景行瞧见瑶鸿手中的避子汤药,再惹出彼此不痛快来。 可眼下瞧着瑶鸿,虽然起身的片刻有些慌乱,但显然还是被萧景行给吓得。她在镇定下来后,迅速又恢复了惯常面色,向着怜香摆摆手:“退下吧。” 怜香方才松一口气,安下心来,领了屋内宫人退出门去。 待到怜香走后,瑶鸿才又回过头来,望向萧景行。 眼前的萧景行面色虽白,但眼里凝光,却全然不似那一日初在这里搜出避子汤药时的愤恨冷漠。他抿了抿双唇,又问了一遍:“这是在做什么?” 瑶鸿听他话里软了下来,于是大着胆子又按住他的一双手臂,将他推到一旁的凳上:“你先坐。” 萧景行坐下了。 “我是在好奇,这避子汤究竟都是些什么药材煎的。”瑶鸿说着也拿上那张方子,递到他的跟前。 “那结果呢?”萧景行扫了处方一眼,“不过都是些寻常药材罢了,并无不妥。” “但你且看这味药。”瑶鸿便将先时拣出的那一点,执起放到他的手心里。 萧景行端详片刻,仍是有些不解:“这味药怎的了?” “你且尝尝呢?” “尝……”萧景行一语塞住,“药也是能乱尝的?” 然而话还没能问完,却已教瑶鸿抬手就是一掌,按进了他的嘴巴里。 若是放在过去,这样强行给皇帝灌||药的场面,瑶鸿只怕想也不敢想,可是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与他相处反倒愈发变得自在起来。仿佛她和他之间,不再隔着帝王嫔御的天堑,只同这世间最为平凡的一对夫妻一般,可笑可闹,可骂可怨。 于是瑶鸿渐渐渐渐,竟也起了些没大没小的念头。 终于这些念头撞上此刻,成了形,在她下意识的一瞬间,化作手上“啪”地一掌。 瑶鸿托着萧景行的手掌便往他嘴上一送,差点还教这一巴掌糊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跟着又是清脆的掌心摁在脸上“啪”的一声,这下方才回过神来的瑶鸿,顿时才意识到自己手劲的粗鲁。她赶紧向他连声道歉,一面又凑上前去瞧他脸上可有红印。 可是搁心底里还有一面,却是在哈哈大笑。 瑶鸿心想,若在麟德殿上那一晚,史怀仁也像她这般给萧景行来上一口,只怕眼前坐着的这位狗皇帝,真就要成一条死狗了。自己这一世,怎就投胎到了李慕云的身上,实在是白费了这一身天赋异禀,若要投成刺客之流,眼下不定早就功德圆满了。 心中想着,一面笑,一面又掩不住自那眉梢眼角也透出丝丝笑意来。 然而冷不防的一声“唔?”,重又将她的思绪切回了当下。萧景行因被自己拍痛而捂着嘴,却就从那指缝之间,透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支吾来。 “这难不成是……蜂蜜?”他放下手,将口中那块药也一并吐了出来。 抬眼望向瑶鸿,就见瑶鸿眉眼春风,一颔首道:“是。正是蜂蜜。” 萧景行何等的聪明,霎时间便明白过来了。他托着那块药的手,渐渐捏紧,捏成一个拳头,面上的煞白也渐而转作铁青,他低下眼睛问她:“此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没了,”瑶鸿答他,“我才要回头告诉怜香,你就来了。” “无人知晓便好。你先暂且瞒着,切莫打草惊蛇。这副避子汤药既是为了构陷于你,谁人做的,我心中有数。交给我吧,我来办她。” 他话毕重又抬眼,望向瑶鸿,眼底愧疚,透的是要将她护到身后的目光。瑶鸿心中一动,便像是冰上丢了一块炭火,软软地就化了下去。 “你能这样想,替我说话,替我出头,我当真是很高兴。”瑶鸿两眼泛着微光,眨了一眨,又道,“可我怕只怕,你会寻错了人。” “怎讲?” “此事若是他人做的,只怕你再怎样问,也是问不出所以然来的。” “你这番话……可是已然有了线索?”萧景行放下手中的药,问她。 瑶鸿便微微颔首一点,小声道:“是。” “你疑心是谁?” “主谋何人,我料想的那人应与你猜的无二,但我疑心,此事应当还有帮凶——”瑶鸿话毕顿了一顿,便垂下眼,轻轻道,“裕安王府,裕安王妃。” 萧景行的脸色一时有些不好,就见瑶鸿坐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道:“阿行,上回你同我说过的话,我还记着的。我知道你如今很是不易,外有南楚如狼似虎,于内……想必裕安王也绝非是个甘心之人。你光是应付朝堂之事也已分||身乏术了,这样的小事,我以一己之力也能做得到的,便交由我来吧。” “慕云……” “我暂且还不希望将栽赃的人绳之以法,因这当中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太过复杂,不定又会牵出什么难以掌控的局面来,我又怕你担心,现下便只求能够自证清白,仅此而已。既不害人,也不妨人,我也不必身陷险境,你也可以放心一些。” 萧景行听罢,遂又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道:“这样只是,苦了你了……” “你我夫妻,本就该当同心戮力,是不是。”瑶鸿靠在他的怀中,浅浅一语,倏一抬眼。 她脉脉柔和的眉眼,撞上了萧景行的眸,映在眸里,是将他心底坚硬的百炼钢,无声无息化作了绕指柔。想到那一日她说要证实李尧庭的清白,结果竟真就做到了,这一回她要自证无罪,想来只有比那一日更容易的。 于是萧景行沉思片刻,便就依她所言松了口,道:“你我夫妻,我主事于外,你掌事于内,你若想做,那便放手去做吧。只是凡事仍要小心一些,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定要及时教我知晓。” 瑶鸿便将昂起的脑袋又埋下了,轻轻靠到他的肩上,嘴角挂着甜甜一笑,轻声道:“好。” 萧景行搂着她肩头的手,终于也才随着心上一块石头缓缓落地,放松下来,将她揽于怀中又紧了紧。 他是信任瑶鸿的。 可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回瑶鸿做的事情,过后竟会教他生了大气! 开春后,孟静娴依例召了各宫妃嫔、王府女眷入御花园赏花。宫中妃嫔,除去已故的元后林婉瑜,便只剩下孟静娴与瑶鸿两人,未免有些冷冷清清的。所幸还有各王府高||官家中的女眷们撑着,场面瞧去,也还算热闹。 只是人多的地方是非便多,女人多的地方尤甚,更何况还是一些官家夫人与小姐们——银钱不短,衣食无忧,成日无聊,便唯有借着一张嘴巴生事。 她们见到瑶鸿在场,初时还会顾着面上热闹,客客气气的,可不多会儿便按捺不住地嚼起舌根来。 话声有大有小,有入得耳的,也有入不得耳的。话里话外,倒是教那一日怜香一语给料中了,左右皆离不开瑶鸿如今位分的事。 有说她当真是好运道,撞上南楚使臣醉后发疯,竟教陛下赦了她的大罪的; 也有说她避子汤药一事还未了,本不该出冷宫的; 更有笑她即便出了冷宫,也仍旧是个低贱嫔御之身,可见陛下也没想原谅她。 瑶鸿早已料想过会有这样一番局面了,于是便在一位夫人不轻不响又说起她因避子汤药获罪一事时,当场就讥了回去。那位夫人明嘲暗讽,拐着弯指她谋害皇嗣,于德行有亏,这等罪妇,怎会放出来与宜妃娘娘同坐一室。 瑶鸿便一讥笑:“夫人可真是开了天眼了,竟亲眼见过我谋害皇嗣?” “天眼我怎敢当,只是当日从承乾宫搜出避子汤药,京城可是人尽皆知呐……” “从我宫中搜出了东西,便一定是我用的吗?” “旁的不说,但这避子汤药,既为避子,那便绝非黄花女儿用的,承乾宫中,莫非还有第二个人承过恩?” 说罢又掩嘴笑了笑。 瑶鸿听了却也不恼,但只反问她:“夫人就没想过若我会是受人栽赃?” 这话一挑,赏花亭中登时便有些安静。 瑶鸿于安静里拍了拍手:“怜香,去请太医来。” 一同来了太医院里德高望重两位太医,一并带来了当日从承乾宫中搜出的避子汤药与炉子,瑶鸿就当着亭中所有妇人们的面,熬了一碗汤,喝了。 不多时,她浑身上下,凡是露在外头教人一眼可见的面容、脖颈、手臂,全数竟起了红斑,身上被衣物盖住的地方,更是不知红痒得有多厉害。 亭中妇人皆有些吓住,目瞪口呆的,不知这是怎的了。还是太医解释了一番,方才知晓——原这避子汤药,李氏的身子,竟是用不得的。 一时彼此面面相觑,皆不知该如何是好。一顿静默里,突然才有人大喊了一声,那还不赶紧的将李氏送回承乾宫去医治! 于是好一通手忙脚乱,瑶鸿才被送了回去。 萧景行来时,瑶鸿便是躺在床上的,眯着个眼睛,小心翼翼虚开一道缝缝,见萧景行屏退了众人后,方又睁开眼,一骨碌翻身起来:“不过身上发一些痒痒罢了,全怪怜香出的馊主意,非要我躺在床上装病,这倒好了,又痒还不能挠!当真是憋得我……” 她一面笑着撸起袖子又抓了两下,站起身来,可一抬眼,却才发觉萧景行的脸色实在是臭极了。 他板着冰山一般的脸,一丝笑意也无。 “怎的了?”瑶鸿不解走向他,却就被他一把按住了肩,她两步踉跄,人已被他推到了墙边。 后背贴着墙,抬眼却就见他近在咫尺的怒容。 萧景行一手撑着墙面,堵住她的退路,目光压迫盯紧了她,厉声质问: “你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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