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来蒙山的第五天了,虽说体内司阳给的灵气不算多,但维持着在道家晃上一圈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吃过早餐,司阳便去道场训练,路消曦自然闲来无事,便找了一身像样的衣裳穿上,打算出去溜达溜达。说是像样的衣服,其实就是道家的校服。是前些日子司阳嫌她几日不换衣服,身上都起味儿了,就找来道家的衣裳给她穿。路消曦倒也不生气,还挺高兴的。道家的衣服质量肯定不差,比起一般布衣,这都称得上锦衣了。有些夸张,不过这确实是路消曦目前最好的衣裳。之前的那一件,还是在椿林镇的一户空屋里倒腾出来的,见还比较新,就自己穿上了。 今天阳光甚好,特别适合游山玩水,蒙山自是一处好地方。绿水青山环绕,茂林修竹、鸟语花香。带上一支短笛,到山顶的崖畔坐下吹奏一曲,还会有几只鸟儿来与你合奏。 蒙山是世间灵气最旺之处,生灵也是最多的。而这些生灵最喜欢的,就是从山顶传来的乐音。在蒙山的最高处奏乐有一特点,就是蒙山的每一处都能清楚地听见声音。 每天的某一时刻,都会想起一阵古琴声。高山流水、风花雪月,仿佛时间停止,所有的一切都在听他的。 路消曦一直以为这声音肯定是司阳发出来的,然而非也。司阳并不懂音乐,这声音来自他的一位师弟。 能奏出如此绝妙的音乐,想必一定是一位高人。 怀着这样一颗心,路消曦带上自己的短笛,循着声音一路找去。终于在山顶崖畔的一块草地发现了他。弹着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她,依旧弹着手中的古琴。音韵向四周散开,仿佛在洗礼天下所有的生灵。 包括路消曦。 她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这不像是古琴发出的,倒像是天上的仙女在歌唱。听着听着,一滴眼泪划出了她的眼眶。 一曲终了,琴师长呼一气,说道:“姑娘出来吧,我弹完了。” “你发现我了?” “你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我为何不会发现你?哈哈。” 说话时,琴师始终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对面的山头。路消曦走过去,在他斜后方坐下。 “小女子路消曦,是上山……嗯,求道之人。敢问大师尊姓大名?” “在下道铭昭,道家二弟子。” “二弟子?那大弟子是谁?”路消曦不经大脑冒出一句。 “大弟子是我师兄,司阳。” “原来如此。” 简单的交谈了两句,可道铭昭始终没有看一眼路消曦。刚想着此人为何如此无礼,对方便先察觉到了路消曦的心思,开口道:“姑娘莫要见怪,我天生眼疾,所以只能这样跟姑娘说话。” 这时她才发现,琴师的眼睛上蒙了一层白纱,路消曦连忙道歉,“是我不好,错怪了大师。我,不知道您的眼睛……” “哈哈,你我应该是同辈,不必大师尊称,叫我铭昭就好。” “嗯……铭昭。” 叫出口的一瞬间,一丝害羞爬上脸颊。她好像是第一次这样叫别人,她一直以为只有至亲的人才能这样叫别人。 “路姑娘。” “是,是,我在。” “姑娘为何来我这里?” “我听这琴声颇妙,想必是一位高人弹奏。于是顺着这音乐的波纹,就寻到了这里。” “波纹?你能看见它们?” “不是很清晰,模模糊糊。” “我管这叫音韵,一般拿来对付敌人的。闲暇时候弹出的音韵,并无伤害。” “反倒虫蚁鸟兽很是喜欢,来的路上发现好多呢。” 铭昭越发觉得这姑娘甚是有趣,他弹出的音韵从来都只有一个人能看见,那就是司阳。没想到,还有第二个人。 “看来姑娘也是性情中人,可有兴趣弹奏一首呢?” 路消曦一听,高兴坏了,只可惜她并不会弹琴。 “弹琴我不行,不过吹箫和唱歌倒还说得过去。以前在春满楼,整日整夜的听歌,不学自成。但是时间久了,也就只会那么一首了。” “哦?能小生给唱两句吗?” “哈哈,好。” 长歌慢慢路消曦,天涯未远同归去。若隔三秋,君思无邪,定是长相忆。 道铭昭听得入神。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世间的一切了……而这一次,他仿佛看到了山川、河流、大漠……越听越是入迷,突然很想知道唱歌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他顺着气息伸出手,却突然停住。 “这首歌,真好听。虽是情歌,却透露着一种凄凉。”铭昭听完过后这样评论。 “凄凉?这不是一首情诗吗?”唱了这么多年的这首歌,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刚开始听确实是在倾诉爱慕,但是,后面的几句是在说‘我要走了,说好的给你的一切,要食言了’。” 路消曦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位诗人弃娘亲而去,娘亲还是一心一意的爱慕她。原来,她知道他要走,而且这一走,这辈子都不回来的。 “铭昭有喜欢的人吗?”路消曦望着远方问铭昭。 “有啊。” “可你都看不见。” “我眼虽疾,可心是明镜的。是善是恶,我还是分得清的。何况,那人与我青梅竹马,自小便认识。” “哈哈,那,这姑娘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 “就是爱耍小脾气,前些日子看见师兄和一位姑娘在一起,生了一天的闷气。” 听铭昭这语气,难不成他是单恋那姑娘? “铭昭是单恋吗?” “嗯,算是吧。” “干嘛不说出来呢,万一,人家也恰巧喜欢你呢。” “我是个瞎子……”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被铭昭一说,万般的无奈席卷而来。好像在说,我是个瞎子,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所以,你就把这份感情一直埋在心里?” 喜欢一个人,不能说,心里面肯定是不好过的。这么多年,觉得只要陪在她身边,一切都足矣。道铭昭心里有一个不能告白的人,路消曦还不是一样。 那个人走了快十年了吧…… 晌午即将过去,两人起身往山下走。道铭昭真的熟清熟路,这一路路消曦真是担心他会摔下去什么的,可他走的和正常人没有两样。 一路上有的没的聊着,没过一会就到了道场。恰逢道场上的弟子们修炼完毕,道场上寥寥无几的人。 两人走着走着,司阳和清婉从两人的正对面走过来,四人相对走着碰面了。 道铭昭对这两人的气息再熟悉不过了,先打了招呼。 “师兄,师妹。” 路消曦向两人行礼,“司阳大师、清婉……大师。” 这算是路消曦第一次正式和清婉碰面,打起招呼不免有些尴尬。司阳的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两个人,眉头不禁皱起。 片刻后,司阳才开口,“嗯。” 路消曦一头雾水,这个人怎么感觉肚子里有火?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我得小心点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司阳说完,拉起路消曦就离开了。 “师兄!”清婉好不容易才说通司阳和她一起吃午饭,这一遭又泡汤了。 铭昭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铭昭……”清婉叫住他,“我们去吃饭吧!” 不是无可奈何的语调,而是很高兴的邀约。 铭昭平淡表情慢慢舒展开变成一个微笑,对清婉点点头。清婉蹦跳着到铭昭身旁,与他一道。 “你又去山上弹琴啦?”清婉问。 “怎么样,好听吗?” “你弹得琴啊,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比这还好听的。” 清婉从来不叫铭昭师兄,尽管他是道卿衡的亲儿子。司阳、铭昭、清婉,青梅竹马,一起在蒙山修行、长大。司阳自小就是个不爱言谈的人,铭昭一直以温柔书生著称,清婉呢则是一个爱耍小脾气、心地却十分善良的师妹。因为司阳整日被人盯着不断的修炼,大多数时间只有铭昭和清婉在一起。 司阳拉着路消曦一路不停地直接到司阳的房间。 “司阳……你心情不好吗?” 司阳不答。 “你心里有事儿你说出来,这样好过些……” 司阳还是不答。 “司阳……我手疼。” 这下,司阳才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你和铭昭为什么在一起?” “我去山上听他弹琴……我是听着声音好听,一路自己找上去的!” 司阳皱着的眉头,这才慢慢舒展开。拽着路消曦的手,也慢慢松开。 久久,司阳才开口道:“以后要去哪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乱跑。” “好……” “吃饭吧。” 司阳吩咐人准备两人份的饭菜送到房间,两人在极为尴尬、安静的情况下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收拾完毕,司阳便到阳台上打坐,留下路消曦一个人在屋内烦闷。这顿饭吃得太诡异了,话也不说、表情也没有。认识司阳也有一点时间了,第一次见这样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与其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还不如直接去问本人。 路消曦蹑手蹑脚的走到司阳身边,学他一样盘腿打坐。司阳慢慢睁开眼,叹口气,“你干嘛。” “不,不干嘛……来学你打坐,我也要学道法。”路消曦果然还是没有勇气直接问司阳。 “想学道法?为何?” “这样,下山了,我至少可以保护一下自己啊。” “不用,你好好跟着我,就不会受伤。” 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倒是脸颊突然开始有些发热。 “司阳你……经常跟女孩说这些吗?” “从来没有过,除了你。” 这个话题不能够再继续了,必须赶紧转移话题。 路消曦灵光一闪,“对了,铭昭的眼睛,真的是天生的吗?” 铭昭……叫的那么亲…… “不是天生的眼疾,而是后天被人挖了双眼。” “被人……挖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铭昭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同龄,为何眼睛就被人挖了……是什么人,什么人会这么残忍。 司阳继续说道:“他八岁的时候,下山去找清婉,回来的时候,双眼就不在了。” 司阳慢慢讲完了整个故事,路消曦第一次觉得,喜欢一个人,竟可以为了那个人做到这个地步。 “那清婉不知道铭昭喜欢她吗?” “当然知道。” “那她为何……唉。” “你是想说,那她为何不和铭昭在一起,反倒对我那么上心?哈哈,谁跟你说的清婉喜欢我的。” “她不喜欢你?怎么会,那么明显。” 司阳第一次放声大笑,这一笑,还把路消曦给惊呆了。 “也难怪,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 “说,说什么?” “清婉,是我妹妹,亲妹妹。” “……” 清婉是司阳的亲妹妹?这,什么情况?! “那她为何不叫你哥哥,反倒叫你师兄呢?” “因为……”司阳沉默片刻,“我是道家的继承人,不能有亲人。” 路消曦愣住了,这是什么说法,道家的继承人,所以不能有亲人?! 司阳又继续说:“亲人容易让继承人在修炼得道时,乱了心智。所以,成为继承人,不能有亲人。” “那妻子呢?婚配该有吧?铭昭不就是……” “可以成婚,但是,那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司阳说出那些话时,满满的都是无奈。从他被确定为道家继承人的那天起,他就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一切。 道家除魔,天经地义。 从那之后,他的脑子里就只有这一句话。抛弃这凡世间的所有,安心修道。 司阳看出了路消曦的心事,他本来还有一句话要说,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他想说,这一切,在遇见她之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遇见她之后,他想改变这封印他很久的东西。打破这一切,去追求他想要的。 “司阳……” “我在。” “什么人,才能成为你的妻子,留在你身边?” “助我提升法力之人。道行、修为,都不亚于旁人。” 路消曦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她想说,她想成为那个人。可是,怎么可能是她。道家弟子那么多,道行、修为,没有一个她能比上的。她突然很想哭,自己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奈。这些年,那么多苦难都过来了,为什么这一次…… 终于抑制不住眼泪,路消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举动,吓到了司阳。 “路消曦……阿曦……” “司阳……你不能随便娶别人!” 听她这么一说,司阳像是明白了什么。揽过路消曦的肩膀,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手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背。 哭声慢慢平息,司阳捧起路消曦的脸,静静地看着。两人的对视,使空气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不哭了?” “嗯,不哭了。” “以后不许哭了,你看,眼睛都肿了。” 说着,手指慢慢擦去路消曦残留在眼角的泪水。拂过眼角,缓缓往下,擦过嘴角。像是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司阳,他慢慢俯下身,嘴唇向另一个嘴唇靠近。 刚要贴上,就被路消曦躲开了。她似乎是害羞了,眼神开始游离。司阳的双手微微使劲,要路消曦看着他,一个留神就吻了上去。 只是一个简单的吻,却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司阳缓缓离开她的唇,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对她说:“阿曦,要不,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可你说,我要去找一个可以救我的人……” “我可以。所以,你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路消曦没有回答他,而是伸出双臂环住司阳,脸埋进他的颈窝。 司阳,谢谢你。 “司阳,我终究会负了你。你这么死心塌地又是何必呢。道家除魔天经地义的论理,你忘了吗?” 多年之后,玉树长街。 路消曦一袭黑衣,司阳一柄长剑、一身伤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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