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禾戈雅也不知道怒火在嘴边是怎么又变成这两个字的。她目光移向那两锅汤不再看他。 若是前面还不明白,经过这么一折腾,亦十三是懂了——不就是那两锅汤让她难受的嘛,撤走就好。他先前还奇怪呢,禾戈雅明明那么喜欢他们怎么还要把他们炖了,敢情多半不是自愿的。 “公主,用膳吧。不然天晚了,你一贪嘴又要积食。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准备。”话说完,亦十三就抱着那两锅汤走了。嘀咕着:看着难受却偏生还要看,人的思路还真是奇怪。 禾戈雅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亦十三已经不知去向了。当下大发雷霆,悲愤没有了悲只剩下愤,本来难过是还有些楚楚可怜的脸现在已是黑到不能看。 “夏荷,你吩咐下去,都给我去找那个叫亦十三的太监。找到了先给我关在黑屋里饿几天。等他没力气说话了再给我带来。”私自拿走她的东西,真当绮春阁是没人照拂就无法无天了吗! 夏荷得令,踏着微快的碎步走了出去。秋月瞅了眼窗外的天色,自己做主去御膳房拿些糕点。在她心里,亦十三肯定是个不靠谱的,一来就得罪了公主还落个被“围剿”的下场。 她步子走得极快,外面虽有宫人候着,随时听公主差遣,但是她还是不放心禾戈雅。秋月长她三岁,从小就是她的婢女,主子什么性子再清楚不过了。 她一路看着过来,禾戈雅这些年委屈没少受,所以明明有着颗小女孩儿心,在人前却是浑身长满了利刺,时刻保护着自己。一旦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这会儿还指不定怎么偷偷咬被角哭呢。 到底十来年的感情,禾戈雅于她既是主子又是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妹,她可是领着一份的俸银操着两份的心。 秋月心里紧着,本以为入殿看见的会是一副怆然泪下或者沉思哀悼的景象,结果灯火摇曳处,照着的是禾戈雅笑嘻嘻的一张脸。眉眼弯弯,少见的一张笑颜。没过过久,就有另一个人脸晃了出来,亦十三? 禾戈雅见秋月提着食盒来,连声唤:“正巧,我饿了,是该吃点而东西了。”秋月把吃食往八仙桌上搁,眼珠子直往亦十三身上瞟,不经意间落回,却被桌子上岿然不动的小东西吓了一跳。哪来的龟? 那只龟似乎是感觉到了秋月的目光,张开半阖的眼望了她一下又不屑地转开,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这外貌,神态就是从前公主养的那只没错了。 公主第一次养的龟是她自己捡回来,外形和一般的龟没差别。四只脚上长着如几把锋利小尖刀的爪子,凸起的龟壳像是小山丘,上面还交错着不规则的花纹,怎么看怎么普通。唯一不同于同类龟的是,它眼睛旁边有一颗小红点。 “秋月,你今日先带十三去德财的住所歇息。以后他同德财一样就是近身伺候的太监了。” 秋月惊,亦十三喜。他还不太懂这宫里的规矩,人中的地位,以及太监是干什么的。他只开心于以后能天天见着禾戈雅。况且“近身”这两字听着就让人身心舒坦。 秋月领着人往德财的住所带,细细的又打量了这人一眼,看着细皮嫩肉倒是没想到这么能耐,才来阁里当差就能把公主哄得眉开眼笑。 秋月端睨着亦十三用力压抑到轻微抽搐藏着暗笑的脸,忍不住开口:“别以为你找来只差不多的宠物,把公主哄开心了以后就万事大吉了。往后做事只要出了错照样卷铺盖走人。” “好。”亦十三心情不错,连带着回答都带上了欢乐的调子,似乎是没上心随口那么一应。秋月听着这态度心里不是滋味,活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你用了全力,对方一点儿没感觉。 绮春阁不是别的宫殿,缺的不是花言巧语讨赏的奴才而是缺一心一意为着主子的奴才。亦十三才刚来就把主子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还投其所好,肯定是事先下了些功夫的,况且长得还不一般,这种讨好的嘴脸像极了古代那些使劲儿献媚主子的狐媚子。而那些被迷惑的主子无一都只有一个结局,国破家亡,身败名裂。所以她就觉着这个亦十三是个危险物品,怎么看怎么膈应。 亦十三步子打漂地跟在后面,完全不知道在秋月心里已经给他打上了“狐媚惑主”的印子。还在为自己的“大义灭亲”而沾沾自喜。 送给禾戈雅的那只乌龟肯定不可能是他原身,他人都在这儿了,让他再变回去在池子里扑腾那多亏。所以,他回了趟老巢,把他还没化成人形的族弟给拖了出来。毕竟眼周红点是他们整个族的特征,一般的龟是没有的。他当然不会蠢到拿个长得都不一样的乌龟骗禾戈雅。 亦十三是舒服了,他族弟一肚子怨气。本来好好的在水堰洞里匿着,结果这个几年不归族的哥哥一出现,二话不说就给他带到了后宫。他是神兽,还是象征国家祥瑞的那种!虽然早些年他们神兽一族和前任皇帝闹掰了,也不再管朝廷的破事儿。但怎么就能沦落到供一个小丫头玩耍呢!怎么能落魄到住在青水潭这么小的地方呢?! 亦十八很生气,气到动都不想动。偏生这个公主还一个劲儿拨弄他,他索性缩进壳里闭眼不理她了。 禾戈雅把头搁在桌子上,瞪着乌黑的葡萄眼看着她的爱宠,手轻抚着龟背,眸子里渐渐出了疑色。小声呢喃道:“大山,你怎么不理我了呢,平日我跟你玩的时候,你爬得可欢了。是不是在重华宫受了惊?” 大山就是禾戈雅从前给亦十三取的爱称。她看他龟壳挺拔,下盘扎实,希望他往后长大了能坚稳如山。只要是两人一起玩耍,她都是这么叫他的。 亦十八只是闭目养神,不是睡着了。听见了禾戈雅的这番话,心里一阵怒吼:太没出息了,他哥真是丢他们堂堂大泱护国神兽的脸。“爬得可欢”!真的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他潜回了水堰洞一定要想族里的长辈告状。说好的和人类皇族不相往来呢,真丢脸! 德财把亦十三往殿内送去后就借口有其他要务要忙开溜了。后来在差人打听说公主已经用过晚膳了,便更是放心大胆准备洗漱睡觉。 他从前是跟着绮春阁的领事太监两人一屋的,现在领事的走了,这个小居所就他独住,也不用给人伏低做小,小日子过得倒是有滋有味。 今日守宫的不是他,许是可以好好睡一宿。刚抖开被子准备及早上床,就有人来敲门。 “德财,是我,秋月。”德财纳闷儿,秋月这时候该是在公主寝宫伺候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门开了道不大不小的缝儿,见着秋月脸色不太好,他心里一紧,以为公主那儿有什么幺蛾子。 “秋月,这大晚上的,怎么了?” 秋月错开身,亦十三就露了出来,脸上看不出笑意但能明显感觉到他身心的愉悦。“公主说,以后他就住这儿了,让我给他来领个路。我的任务完成了,人就交给你了。”秋月面无表情的说完就走了。留下亦十三和德财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此刻的德财心里警铃大作,太监住所一大通铺那么多空当哪儿不是住。公主让亦十三一个新来的太监与他同住单间,可想而知这新来的定是博了公主欢心啊。此事越想越不妙啊,大大的不妙。在宫里当差,一定要有危机意识,不然哪一天就成了长夜当哭的旧人了。 德财显然这十几年的为监之道不是白走的,他手停还在门框,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微眯起眼,重新审视这个新来的亦十三,企图用目光威慑他。 亦十三任由他打量,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德财下意识扣紧手,心里盘算:嗯,明明揣着那么多小心思还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这段位不亚于后宫里各位妃嫔娘娘,日后,我一定小心提防。 德财不让进,亦十三也不会干等。一脸迷茫地问:“咱们就这么干站着?” 德财气结,手指差点把门纱给抠破。合着刚才两人四眼相瞪,面前的人就一点儿没闻出火/药味?就没从他眼神里感觉出电光火石?不懂脸色?真傻假傻? “早点睡吧……明日一早,你不是还要打理青水潭?”亦十三说话还不够利索,断断续续的说完,也不管德财应不应,径自推开另一侧的门就信步走了进去。 德财瞅着亦十三稳健的步伐,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鸠占鹊巢,要不是公主吩咐的,他早就将人关在门外了。哎,不对啊,他怎么知道我每天早起要干什么?德财满腹疑惑,偷偷又打量了亦十三一眼。 那人正坐在烛火下发呆,烛光投在睫毛上在眼下形成了黑色的阴影。面庞白皙,被这昏黄的光照耀得格外温润。德财悔了,狠命摇了下头,忍不住用手拧了自己大腿一把。怪自己贱呐,当时就知道这小子生得好看,还把他往公主跟前送,这不是缺心眼儿吗! “我,睡哪儿?”亦十三打断了德财心里的弯弯绕绕。 “那儿。”德财随手指了旁边一个木床,虽然许久没人睡了,但上面床褥都算干净整洁。 “我跟你说,我睡觉喜欢安静,那种突然的响动坚决不能有。你半夜要是出恭吵醒我了我会发脾气的。你被看我长得和善但是发起……”德财还在碎碎念,然而亦十三一掀被子就滚上了床,完全将他隔绝在外了。 德财看着双目轻阖的某人,停下来唠叨,只得心里憋着一肚子入睡。 夏夜总是格外的热闹,屋外的蛙叫蝉鸣此起彼伏相互呼应,一个赛一个地编奏着乐谱,最终它们都交汇成一首小曲儿催着屋内的人入睡。 月光透过纸窗渗了进来,平静地照拂着德财的脸,他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然而突然罩下来的黑影吓得他倏地就睁开了眼。上方是亦十三坚毅的下巴和略带愤怒的注视。 德财霎时间睡意全无,自床上惊坐而起。许是隔着清冷的月光,亦十三目光有些瘆人,以致德财吓得说话有些磕巴:“大半夜的……不睡……不睡觉,你干什么呢。我不怕鬼……鬼的,你也别想吓我。” 亦十三黑着脸,指了指他睡的那张床。“床上灰太多,有味道,睡不着,要跟你换。” 听着他说明来意,德财反而松了口气。先前太紧张现在就不觉得亦十三这条件有什么过分的。 “你要换你早说啊,装神弄鬼的吓唬谁。”德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掀被子下床,主动把自己的铺位让给了亦十三。 亦十三这次学乖了,先凑近嗅了嗅被子,又伸手摸索了一番,确定在他能忍受的脏乱范围之内后才脱靴躺上去。微微勾起嘴角满足得睡了过去。 德财确保亦十三不会再有什么动静后也躺了下去,这次入睡就没那么快了。心里寻思着,亦十三怎么才刚来就有爬到他头上的意思了。不行,他一定得联合绮春阁里的人好好给亦十三点颜色,不然亦十三还真认不清这大公主殿里谁是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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