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上昏迷了两天,在这两天里,京城已经翻天覆地了。    起因是皇帝陛下正在论道坛上听道,却忽然急火攻心,一大口血喷出来,人事不省了。  御医火诏赶来,查色勘脉,最后得出结论,是中了毒。    陛下用罢晚膳出宫,一路上未曾进过饮食,只在到达天命司之后服了一枚金丹,太子立即将传药的人收了监,命禁军包围了天命司,在搜捕刺客时,于藏书楼里发现了昏倒在地的乐岚。    定边侯府的郡主为何会偷偷潜进天命司里,个中恩怨着实可以好好发挥一通。  幸而重明不动声色将此事压了下来,如若传了出去,她恐怕就取代安国侯世子和连懿公主,成为另一个街头巷尾的饭后谈资。    乐岚在心里感激了片刻,却见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个赧黑光亮的东西。  她走过去一看,见是一只紫檀木雕的小老虎,不大不小,用作镇纸刚刚好,周身泛着黑玉光泽,拿在手里柔腻而沉实,以一种安然的睡姿卧在她掌上,十分憨态可掬。    檀书适时解释道:“这是李公子送来的,他和谢小姐来探望过,还带了一篮荔枝,我爹怕小姐醒来后不新鲜,在后院的井里吊着呢。”    乐岚“嗯”了一声,把玩了一会儿木雕,忽然想起什么,问:“重钧呢?太子送我回来的时候,你可曾看见了他?”    檀书一怔,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吞吞吐吐着说不出来,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冷夫人带着丫鬟来看她了。    乐岚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解释她深更半夜跑到天命司,还险些遭了丹渚的毒手,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昏迷,可还没来得及躺回床上装死,冷夫人已经走过了屏风,来到内室。    冷夫人见她醒了,重重地缓了口气,在床前坐下,又是心疼又是怨道:“你这丫头,怎能如此冲动,好端端跑去天命司里做什么?”    乐岚天生不擅长撒谎,即便绞尽脑汁编了出来,编出来的也是个漏洞百出的拙劣瞎话,她顿了一顿,说道:“我就是……闲着无聊,到处走走。”    她到底放心不下重钧,一面觑着冷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那个跟我一块出去的人,他怎么样了?”    乐岚担心的,是在她昏迷之后,重钧难免会和丹渚碰头,他在丹渚手里肯定讨不了好,下场恐怕较上次中暗器时更糟。    再者,太子率人在天命司中搜查刺客,万一把他搜了出来,肯定会将这个来路不明的飞贼拿下,关到天牢里去。  稍有不慎,刺客没抓到,弑君的罪名他就背定了。    冷夫人听她提起重钧,神情一敛,问:“你是说那个来历不明的门客侍卫么?”  乐岚点了点头,冷夫人道:“他教唆你以身试险,居心叵测,我已将他逐了出去,日后你不许再同此人来往。”    从她的话里,乐岚听出来了三个意思。    第一是个好消息,重钧并未落在丹渚或者太子手里,他安全出了天命司,甚至还回了将军府,这才有了被逐出去这一说。    第二个不好不坏,他被逐了出去,为了不流落街头,不免要另寻去处。他当时既然能找到将军府,现在也能找到下一个藏身之处,她总算不用再当这个苦主,日日担心招惹来什么祸端。    第三个就不大好了,冷夫人发现她结交了个身份不明的不速之客,定然会派人查重钧的身份,万一查出来个蛛丝马迹来,恐怕又是一番风波。    乐岚刚刚醒来,冷夫人叮嘱她多多休息,看着她喝完了药,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她在枕头上躺了一会儿,翻身跳下床来,铺开一张白纸,蘸墨勾画起来。    下界时,瑶风上神担心她初涉人世,日后遇见什么棘手的劫难,一个人难以解决,于是给了她一道灵符,必要时在纸上画好点燃,她在天界看到,便帮她一臂之力。    这才是她真正的护身符。    乐岚一直以为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用不着这道符的,她在凡间过的顺风顺水,这一辈子转瞬即逝,能遇见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    前期这十几年她确实过的顺风顺水,直到遇见了丹渚。    起初她以为这人只是个修仙修魔怔了的道士,见到与寻常人不同的东西便划为妖邪,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与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除妖师并无二异。  及至看到那条被他剥皮拆骨的蛟龙,这才意识到,此人绝非仅仅是一个走火入魔的修士那么简单。    戏水为蛟,掌管一方风雨,蛟龙虽然非仙非神,却也是神兽之一,那条黑蛟修为已近千年,距离渡劫登仙只有一步之遥,丹渚却能凭一己之力将其诛杀,他的修为已经远非一个凡人所能修炼的极致。    而拥有如此实力的人,又怎甘屈居于小小的天命司里,向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帝王俯首称臣?    丹渚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善,乐岚丝毫不怀疑,若是给他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这副皮囊劈开,将元神取出,然后再做一张皮鼓,把她封在里面天天没事捶着玩。  这下场也太惨淡了。    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她可不想修仙没修成,反而把小命给修丢了。    她点上灯,符纸在灯焰上迅速燃烧起来,袅袅青烟中,缓缓出现了一道影像。  这是一个男子的虚影,浮在半空中,只露了半身淡青的长衫,在烟雾缭绕里显得无比仙气飘飘,朝她和蔼一笑:“小乐岚,好久不见呀!”    看见了这人,乐岚先是一怔,然后问:“怎么是你?上神呢?”    那人听出了她语气里浓浓的失望,却也不恼,笑道:“瑶风有事出门了,我替她看家,你在人间享福享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往天庭传信了?”    乐岚道:“我遇到了点麻烦,想让上神帮我出个主意。”    那人问:“什么麻烦?”  她想将丹渚的事情说出来,却又有些犹豫,丹渚于她而言虽是大敌,在天上的天神们看来却不值得一提,她下凡前被寄予了厚望,此番为了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向天庭求助,日后回去免不了被拿出来调笑,尤其这人还是向来舌长嘴碎的玄商。    她顿了一顿,说:“事关重大,我不能告诉你,等上神回来了我再同她说。”    玄商悠悠道:“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等瑶风回来,你在地上大半辈子都过了。既然事关重大,不愿意告诉我这个外人,你不如等回天庭了再跟她说,那时候也不迟。”  乐岚:“……”    玄商知道她是个嘴硬又脸薄的,不再逗她取乐,稍微收了收笑容,道:“你不说我也清楚,你在凡间的情况我在通尘镜里都看到了。何况瑶风有言在先,若是你有难处,要我务必相帮,所以你大可不必遮遮掩掩,直言便是。”    她问:“不管什么难处,你都会帮?”  玄商道:“你但讲无妨。”    乐岚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想把元神取出来。”  玄商:“……”    他几乎是想也未想,斩钉截铁道:“不行。”    “为什么?”  “把你的元神解了封,你就恢复了真身,也就不再是个凡人,玉帝给你的试炼就完不成,你爹娘要是知道因为我的一时心软而耽误了你的成仙大业,不得把我绑了沉到南溟底下去。”    她急道:“可是我现在需要法力啊!”  玄商道:“放心,你命大,那道士伤不了你。”  乐岚:“……”    符纸的效力时间已到,玄商的青衣身影随着轻烟慢慢散去,临走前,他说了句:“在凡间好好表现,许多人都等着你回去呢。”    玄商走了,乐岚对着一地纸灰,有生之年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心易变,世态炎凉。  就为了不得罪她爹娘,他竟忍心看着她被人抽出魂魄!    她走到窗前,窗下的桌案上,木雕的小虎安静地趴着,李未阳两年前送给她的葫芦她还收着,拉开木屉,乐岚讶然发现,那枝摔残后被她扔掉的梅花,竟然在里面躺着。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这花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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