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早晨7点钟的阳光还十分和气,街上也显得清净。  江墨把两扇格栅木门给打开了,走出去左右望了望,猛然间发现一丝不对劲,她一扭头,看见门口边上蹲着个粉红色的小东西……  不,小姑娘。    桃李蹲在书社门口的左边,右手一支桃木剑支着地面,两只眼睛望着远处,对路边偶尔投来的诧异眼光视若无睹,意志坚定,稳如泰山!    一个晚上过去了,她居然还在……  江墨看了她一会,不禁要她百折不挠的敬业精神感到些微的折服,她蹲下来,说:“我买你的符,多少钱一张?”  桃李看过来,说:“我的符不卖,你如果想要,我可以送你。”    江墨听闻此言,颇有些诧异——  果然是时代不同了,骗子的敛财手段也日新月异,现在的江湖神棍不贪图一时的财富,而是放长线钓大鱼,先骗取目标客户的信任,再一点一滴地榨取钱财。  这是攻心为上啊,小姑娘《孙子兵法》学的不错。    “既然你不卖符,那别在这里守着了,会影响我做生意的。”江墨好声好气地劝导。  “这里有妖气,我不能离开。”桃李如是说。    江墨扶额呼出一声叹——  虽说,神鬼之事究竟是虚是实,在她心里其实尚无定论,但眼下毕竟是骗子盛行的年代,而又毕竟她是个有点脑子的人。  只不过,在这个文明高度发展与道德严重缺失并存的时代里,居然还有神棍这样的旧社会产物的存在,可见神神鬼鬼这一行业确实是根基稳固,源远流长。    江墨说:“既然你说这里有妖气,那你倒是赶紧捉妖啊,守在门口一动不动,是在跟妖怪比试谁的耐性更值得对方五体投地么?”  桃李默然。  ……从昨晚到现在,她居然闻不到笏九的一丝妖气,但是她十分确定笏九就藏在书社里面没走,因为一旦他走出这个范围,她就能捕捉到他身上的妖气。    江墨看她沉思良久,以为她被自己给说中了,于是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教导之:“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小年纪要学好,不能为了钱财出来行骗,生而为人,持身之本不过一个善字,或者,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可以……找警察叔叔来帮你。”  桃李看她一眼,说:“你进去吧,不用管我。”    这小姑娘的态度十分可疑,莫非是要召唤大boss出场了?  江墨想了想,只得先回屋,另寻良策。  ……    整整一个上午,江墨只是偶尔往门口瞟一眼,倒没什么动静,她也到门口也看了好几回了,小姑娘还蹲在原地,见她这么执着,江墨也不再管她了,回到柜台后面拿了本书来看。    沈妈妈下了楼走出来,手持鸡毛掸子扫着桌面,扫着扫着,鸡毛掸子就爬上了江墨的脑袋,沈妈妈微叹:“如此不思进取,你让为母怎么放心把咱们沈氏的家业交代给你?”  江墨举目望去,欣赏着这方圆不足二丈,半径不过六七米的书社,跟着笑盈盈道:“妈,这点家业,我想凭我不思进取的一己之力,还是能撑得起来的。”    “上班时间禁止浑水摸鱼,看书也不行!”沈妈妈拿着鸡毛掸子,绕过柜台,整个人没入了第一排书架,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别仗着自己是老板娘女儿的身份就搞特殊。”  “明白。”江墨趴在台面上,慢吞吞的点头应着。    沈妈妈绕过第二排书架,说:“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弄个打折促销之类的活动给咱们书社冲冲喜?好歹这个月多进点账。”  江墨看着书,漫心不在焉道:“妈,这些都是难得的好书,我们是读书人,来的也都是些读书人,不要自降身价,辱没了文人的气节——这是我爸说的。”    “气节?”沈妈妈嗤之以鼻,“你爸也就只剩下那点气节给你留着了。你所谓的读书人的气节,要是个平日里能看得见的也就算了,偏偏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来这世上走一遭的,谁还不是个俗人?”  “……”  “你说,我要不要把你爸那一堆藏书给转卖了?”  江墨一惊,“不要了吧,让我爸知道了,他估计会气得半夜跑到您梦里找您算账的。”    “他有这个本事!”声音忽然清晰,江墨看过去,妈妈走了过来,将鸡毛掸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放,“让他来,我就没怕过他。”  “嗯,”江墨点点头,翻过另一页,“等明年清明节您再跟他约着打一架。”    “……”    沈氏母女守着沈父留下来的这点所谓的酸腐家业,虽无甚大富大贵,但每月维持生计还是足够的,知足常乐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清清闲闲,随心随性。    今天一天是不大忙的,江墨也乐得清闲,该怎么懒怠就怎么懒怠,简直有点乐不思蜀,她一向推崇“大道无为”的思想境界,于是偷闲也偷得颇心安理得。  这一闲,就闲到了晚上。    江墨抬头望钟,钟摆左右摇晃着,时针分钟皆指向了十一点。  今晚月色暗淡,江墨往门外探了探头,发现四下无人,那位全身粉红色的小姑娘已经走了,估计是无计可施,另找下家去了。  她笑笑,合上门扉,上锁。    就在这时,墙上白花花的几管灯光发出了“嗞嗞”声,迅速扑闪了几下,忽然齐刷刷跟约好了一样,功成身退了……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江墨摸着黑,慢慢走回柜台,绕到后面打算找手机出来,她一双手在柜子底下茫然摸索了半天,最后居然找出了一根蜡烛,她一边继续摸索着,一边在先找手机还是先找打火机之间摇摆不定的时候,忽然一阵凉风从她脖子后面轻轻抚过……  让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墨的动作一顿,未敢多作他想,继续找火机,如果能找到手机那就更不负所望了……  黑暗中,她一只手摸索着,未料耳边隐约传来“嘶啦——嘶啦——”的声响,她一愣,停下动作仔细去辨认,声音慢慢清晰了,带着沉重与逶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磨蹭着,再仔细一听,那声音近得像从自己身旁经过。    江墨皱了下眉,忽然余光里有一团白影掠过……她往右手边看过去,没有,紧接着一阵“桀桀”的怪笑声几乎就在左边耳朵响起来,阴恻诡异,激得她头皮发麻。    江墨猛一回头,毫无防备之下实实在在被吓了一大跳!  面前的一团东西不是白影,而是一张薄薄的人形纸片,纸片在她的眼皮底下渐渐撑出个饱满的人体,形成一个高挑纤细的躯干。  那个诡异的人体披头散发,脑袋以一种诡怪的角度拉耸着,抻长了脖子,一张脸忽然凑了过来,朝江墨缓缓列开的嘴角,面无表情地露出的一抹微笑,比较吓人的是那张脸五官模糊。    江墨的胃里翻出一阵恶寒,浑身上下像淌过一回冷水一样毛骨悚然,凉透了骨子,这怪东西看着着实让人感到不舒服,尤其是近在眼前。  他抬起一只手臂伸慢慢过来,江墨盯着那只手,即将搭上自己的肩膀……    跟着,一声沉重的“咿呀”声骤然响起,跟着是一阵清脆的“叮铃”响,似乎有人从外面把那两扇格栅门给踹开了,撞到了挂在门框上的铜铃,两把声音交错混响,于眼下的画面里更显得阴沉。    怪东西猛一顿,下一秒就被撕成了两瓣……  江墨瞪大了双眼,看着成了两瓣儿的纸片迅速往一左一右各自逃窜,速速消失在暗处。    门口有一束淡淡的月光扑进来,门外就站着个身穿粉红色运动服的小女孩,手里依然提着一把三尺长的桃木剑。  江墨:“……”  桃李收了桃木剑,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江墨跟前站定,她沉默着,只是往左右两边看了看。  江墨哑口无言,也很快淡定下来,问道:“……那是什么?”    桃李说:“楮魅,多于图书馆,书房,书摊等书籍堆积处出没,由翰墨书香等气息常年凝聚而成,无害,不足为惧,只是偶尔会出来作怪吓人,碰见它,你只要吓回去就行。”  “……那你刚才还把它劈成两瓣?”  “它太弱,拿我的符镇压,它会被烧成灰烬。”  “……”  江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你说的妖气指的就是它?”    “不是。”桃李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丹符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江墨也没什么时间再去迟疑或思考,马上接了丹符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张丹符是用绢帛一类的布料制成,符上面的红色符篆应该是用朱砂写就,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特殊用处,她刚想问这东西有什么用,一抬头就看见桃李往里边走了。    她紧跟其后,说:“我看你不在,以为你走了。”话刚说完,她握在手心里的那根蜡烛忽然跃出一撮火苗,颤巍巍地包住了蜡芯。  江墨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她凭空操纵火焰了,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借着微弱的烛火,桃李一边走一边左右观察,回答道:“没有,我饿了,去了对面街的包子铺里买包子吃。”  江墨:“……”    江墨刚想问你在找什么的时候,忽然前面窜出来一抹淡蓝色的火焰,迅速往其他地方逃窜而去,瞬间没入其中一排书架,桃李二话不说拔腿追上去,江墨一愣,也赶紧跟了上去。    桃李的速度非常迅疾,很快把江墨甩在后面,她左手两指夹着张黄色符箓,嘴里念出了捉缚咒——  上清有命,令吾排兵。  罡神受敕,佐天行刑。  六丁六甲,收攝邪精。  ……    前面淡蓝色火焰左绕右拐,忽然直冲门口去了。  到了这会儿,桃李倒放慢了速度,眼看着淡蓝色火焰在冲出门口的一瞬间,“嘭”一下撞在了结界上,跟着现出了人形,整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其形狼狈。    笏九翻身过来,羞愤地指着桃李,“臭丫头!这又是哪弄来的东西!你怎么发现我的!”  桃李说:“我刚才去借了两样东西过来。”她说完,把自己手里的一张符箓举起来,跟着又指向了好不容易跟上来的江墨,笏九看过去,发现江墨手里拿着一张绢帛丹符。  笏九怒:“卑鄙!居然找外援!”  桃李不作理会。    江墨看着瘫倒在地的长发白衣美少年,惊愣片刻,后又看了看桃李,顿时颇感神奇,自她十八岁通了天眼,得以见鬼识怪以来,也算阅妖无数,但迄今为止,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妖怪……  不,妖精……    笏九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怪郁闷的。  昨晚他本想吃了这女人用以裹腹外加疗伤,却没想到自己三千年的修为在她身上居然化作了一缕清风,毫无用武之地!后来他发现这女人身上的气息能掩盖住自己身上的妖气,他索性就暂时待在这里不走了,打算一边抓几只楮魅裹腹,一边静观其变。    只是没想到,臭丫头居然能找人借到丹符镇压住了这女人身上的气息,更可气的是,臭丫头身上有先天五行旗,他现在又被结界困住,简直无所遁形了。  真枉费他三千年的道行了,师傅在天之灵,应该觉得颜面扫地。    桃李也不再跟他废话,手持符箓念了句“急急如律令”,一抬手把夹在两指之间的符箓掷了过去,正中笏九的眉心,笏九“蹭”一下,化回原来的淡蓝色火焰,火焰渐渐淡去,地上只剩下一只通体雪白的六尾狐……    居然是一只六尾狐?  江墨默默观察,比起她这几年见识过的妖魔鬼怪,六尾也算是罕见品种了。    原本印在六尾狐眉心的符箓在半空中翻了几翻,跟着缓缓落在地上……  桃李过去捡起符箓,看准六尾狐的脑袋,二话不说极其凶暴地猛拍下去,六尾狐被拍得四肢一顿乱抽,柔弱地哼唧几声,桃李放开手,一看,符箓又掉了。  于是她捡起来,再拍,又掉,再拍,又掉,再……    江墨在一旁给了个建议:“……稍等,我给你拿一管502怎么样?”  桃李默,这话提醒了她,她拿起符箓用舌头舔了舔,再往六尾狐脑门上一拍,这回稳了,仔细一看,笏九两只晶莹漂亮的眼睛默默淌下两行泪来,桃李视若无睹,掐住笏九其中一根尾巴将他倒提了起来,再仔细一看,笏九的泪水淌得更凶了。    江墨整个人云里雾里,顺着形势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桃李说:“此妖千年来作恶多端,我既降了他,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千年来啊……  江墨觉得简直岂有此理!    桃李说着,从兜里抽出一把桃木梳,顺了顺额头那层有些微凌乱的厚重齐刘海,再跟江墨要回了丹符,说:“打扰了,告辞。”  江墨点下头,看着桃李迅速没入夜色中。    她失了会儿神,忽闻身后又响起了“嘶啦,嘶啦”的动静,江墨运足了气,沉至丹田,猛一转身——“哇!!”  身后的楮魅猝不及防打了个颤栗,惊恐“咦——”一声,捂着眼睛下意识转身就跑,没想到后面是柜台,它“嘭”一下就撞上了,着急忙慌从地上连滚带爬,消失在暗处……  江墨:“……”    ……  ……    桃李扯着笏九的一根尾巴将他往肩上一甩,寻思着找个什么地方把这孽障给焚化了,再大发慈悲地给他念一段往生咒,若她有空就再附赠一段楞严咒,帮他清一些宿世业障,也不枉她煞费苦心追杀了他上千年……  她走了一段,看见前面站着个人——    那人身姿笔挺,身上穿着略显老旧的白色衬衫,双手揣在西装裤的兜里,鼻梁上架在一副银框眼睛,微风横卷而过,卷着他的衬衫领子摆了几个来回。  月光下,何等清逸儒雅。    桃李过去后,称了句:“先生。”跟着把丹符交还给他。  笏九赶紧跃上桃李的肩膀,哼出一声冷笑,“我说呢!臭丫头哪来的五行旗和符箓,敢情是从你那借来的!”    那人把丹符卷了卷塞进裤兜里,说:“六尾你自行处置。”  桃李还没应答,倒是死到临头的笏九还有闲情先开口挖讽:“倒也没指望您先生会大发慈悲替我解困。”  那人扔了句:“好自为之”,转身走了。    桃李抓着狐狸尾巴往肩上又是一甩,笏九被甩得昏头涨脑,哼唧了两声,再次泪眼汪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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