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林子。    一株株笔直的水杉直插云天,一棵棵巨型的古樟分布其间。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直射进来,犹如一支支利箭,惊起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在这一道道金色的光柱里轻盈地飞舞。    林子中间是一大块空地,想是有人在这里搞过野炊,地上还留有乱石垒成的野灶,旁边的杂草被烧得焦黑。    我们一行人站在空地边缘的一棵樟树下,神色各异地看着对阵的双方。    陈良旁边站了六个男生,有几个我见过,应该是陈良同寝室的。所谓亲不亲、一窝人,真要有事发生,同挤过一个被窝的兄弟就比所谓的老乡好使得多。    对面的董非那边情形则有些不同,身后面红气粗的站了九个男的,看‘气质’像是本校的学生,似乎都喝了点酒。离他们稍远的地方站着六个人,这些人有的抱着胳膊,有的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个脸上是漠然的表情。其中一个像是头目的人双手叉腰,嘴角叼着一支烟,面色冷峻,目光阴骘。    这六人一言不发,跟董非身边那伙把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的男生截然不同,乍看起来更像是冷眼旁观的看客。但我凭着在会所做侍应生的经验看出,这帮人应该是董非花钱从社会上请来的混混。    离林间空地更远的地方,稀稀落落站了一些人。是我班上几个女生,正朝这边指指点点。    董非指着陈良,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情:“小子,还算有种,居然敢来。说吧,你我的帐怎么  算?”    陈良白眼一翻:“爱怎么算怎么算!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了你,今天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好好回去。”    沈晶冰自从来到林子里,就一直东张西望,这会儿急得直跳脚,她一会儿手搭凉棚望向来时的那条路,一会儿拿着手机拨个号出去,回应她的总是那句标准的电脑女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董非冷笑一声:“嚯,嘴还挺硬,这样吧,看你也算是条汉子,给你两条路。要么跪下来磕个头,叫一声‘爷爷我错了’,要么拿五万块钱算作老子的医药费。”    “哈哈哈------”我大笑出声,这帮人怎么都一个德性,转眼间自己做了自己儿子还不自知,没文化还真可怕。    董非对我怒目而视。    林若曦上前一步,气愤地说道:“董非你别太过份!”    陈良拦住她,语气变得温柔:“没事,让他说,就当他是放屁。”    “好一个郎情妾意啊,穿我的破鞋也能穿得这么滋润的还真不多见。”    我一边反复地开关着手机的手电筒,一边冷冷地说道:“说话要留点口德,小心生个儿子没天眼。”    “是屁/眼,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还学中文的。”董非得意地笑道。    我态度诚恳,说:“对不起我错了,我现在就改,您小心生个儿子没屁/眼。”    “这就对啦------呃,你他妈的!”    我脸色一变:“拜托,说清楚点,到底是你妈还是他妈?别老让人做选择题。”    这时,沈晶冰终于打通了电话,她心急火燎地吼道:“喂,喂,你们到底来不来呀?这边都火烧眉毛了。”    电话那头愧疚地说道:“冰冰妹子,俺们思考再三,觉得跟你那同学的老乡非亲非故的,跟另一方也无冤无仇,师出无名啊------”    敢情她手机听筒的扩音效果也如此强悍,跟我手机有一拼。    沈晶冰轻声骂了声‘孬种’,便忿忿然挂掉了电话。    那边的混混头子吐掉烟头,走近董非,冷眉冷眼地轻声道:“还打不打?我们可还接了别的活儿,没空听你们瞎扯淡。”    董非低眉顺眼陪着笑:“我知道我知道。平哥,你放心,钱一分都不会少。”    平哥扫了我们这边一眼,对董非说:“我们有言在先,对方多加一人,加二千。你看那边的算不算?”    “算------还是不算呢?平哥,女的也算吗?”    “我们不打女人,但钱要照算,给你打个五折。”    董非:“------”    平哥继续:“那边的大个子女人刚才好像在打电话叫人,如果她叫的人来了,那就按超工作量算,超一个,就在原先二千的基础上再加一千。超过五个,从第六个开始,每个五千。本公司一贯宗旨:谢绝还价。”    董非默默地扳起了手指头,口里念念有词地计算起来。    平哥又说:“本着为客户节省的原则,我们提倡趁早打,趁人少时打。”    这一番接近耳语的话,别人或许听不清,我可是听得字字分明。看来把这些人当做小混混实在是太小瞧他们了,他们有宗旨、有原则、有组织、有纪律、有严格的制度、有远大的抱负、有崇高的理想------呃,总而言之,他们应该是职业打/手!    想是董非已经算清楚了帐,他急不可耐地对平哥说:“那就动手吧。但是平哥,我有一个要求,可千万别把人打死了。”    “不弄出人命,这也是本公司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平哥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他手向后轻轻一挥,那边五个人纷纷扔掉烟头,旁若无人地走上前来。    一个农妇牵着一头水牛从林中穿过,说道:“你们烟头别乱扔嘞!天干物燥的,小心引起山火。”    说罢,悠闲地甩着鞭子走向远处碧绿的稻田。    看着他们握紧了拳头,步伐越来越快------    我突然大叫一声:“我们的人来啦!”    平哥一惊,示意那些人停下。    众人顺着我目光望去,只见姜娟独自一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小跑过来。    柱子立马甩开膀子迎上前去。    我朝近在咫尺的平哥诡秘一笑:“平哥呵,恭喜贵公司又创收一千块。”    平哥盯着我看了好久,诧异道:“你认识我?”    我一抱拳:“平哥的威名江湖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小弟我对平哥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今日有幸得睹尊颜,算是了却了小弟的一大心愿。”    是个人都爱听好话,平哥大概也不例外,见我如此识礼,他脸上露出了貌似慈祥的笑容,说:    “这位小兄弟,你哪条道上的?怎会认得我?”    我说:“惭愧得很,小弟只是浣大的学生,因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了飞哥秦于飞。飞哥曾跟我提起过平哥你,说平哥如何的英雄了得,还说平哥替人平事儿收费公允,特讲原则,并且从不对女人下手。今日一见你这般气度,心想定是平哥无疑。”    我之所以在情急之下说出秦于飞来,是因为------是因为我只认识秦于飞这么一个黑道上的人物。我理所当然地想,黑道之间大概也是互通往来的,在道上走动哪能对兄弟单位充耳不闻。上回在会所见过一次秦于飞,第一感觉此人器宇不凡,在道上想必有些名望。    尽管那次我和秦于飞是以敌对的身份相识的,根本谈不上半点交情,但这些细节,面前的平哥又怎能知道。    果然,听我提起秦于飞,平哥的眼中多了些英雄相惜之意,他爽快地说道:    “既然是飞哥的朋友,那也就是我蒋平的朋友。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小弟的名字何足挂齿,楚欢------您就叫我小楚吧。”    “好名字!是楚留香的‘楚’,李寻欢的‘欢’吧?”    “平哥真是博古通今,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呐,叫小弟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蒋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平时也爱看些杂七杂八的书,哪比得上你们这帮大学生。对了,这些人都是你朋友吧?”    我急忙恳切地说:“对!朋友,生死相交的朋友!还望平哥多多关照。”    “这个不消说。”蒋平转身对他手下一挥手:“撤!”    走到董非身边时,蒋平把一沓钱塞进他怀里,说:“定金还给你。顺便告诉你一声,不伤及朋友,这也是本公司处世的一条基本原则------小楚,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完,带着那几人呼啸而去。    突遭这样的变故,董非一时无所适从,他看着手中的一万块钱定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困惑和失落。    都说钱是万能的,怎么到他手上就派不上一点用场呢?送林若曦,林若曦不要;给平哥,平哥不收。    我都有点为董非鸣不平,这什么世道啊?这白花花的银子愣是没人稀罕呐,难道真的已经进入到视金钱如粪土的共产主义社会了?    料想董非也知大势已去,他那边从人数上来论已经输给我们,更重要的是,他那帮酒肉朋友,现在基本上丧失了斗志。    这些人本指望着董非花重金请来的打手们冲锋陷阵,自己不过是来撑撑场面、造造声势的,没真想过要跟我们死磕。现在打手们撤走了,估计他们心里也早就打起了退堂鼓。    但是,失望之余的董非终究还是不愿意在众人面前低头服软,他嘴里念念有词:    “打起精神来,打起精神来------”    我暗暗分析了下当前的局势,我方阵营抛开女的不算,也就十二个人。他那边也有十个人,实力相差并不大。其实,这打群架这种事,多那么一两个人未必能影响到战局,关键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可我怎么也看不出他们‘勇’从何来?    董非带来的九个人,有二个已经坐在地上,背靠树干,呼噜声大作了。这秋燥酒困的,也难怪他们,再加上前面长时间乏味的‘话剧’演出,搁谁头上也会呵欠连连。    当然我方也有几个人昏昏欲睡,比如凯子和老四。    看着董非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我猜想他心里面一定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论人数,他不如我们;论气势,也输给了我们;但论财力,我们远逊于他。钱并不会杀人,但,人会为钱杀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    毕竟,共产主义社会还渺不可及,咱们国家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个阶段还是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换句话说,钱,依然是芸芸众生竞相追逐的目标。    想必董非这样一个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的大好青年,对政治经济学的理解应该更为透彻吧。事实上,他也确实没让马克思失望。    只见他把这沓钱甩在巴掌上‘啪啪’作响,气势如虹地说道:“弟兄们,打起精神来!我董非只求今天能够一雪前耻,这点钱大伙儿先拿着喝酒吧!”    原本想溜号的七个人闻言浑身一震,眼中戾气顿显。    树干上靠着的那俩迷糊着眼睛,口齿含混:“钱!哪有钱?我要钱!我的钱呐!”    我见势不妙,一步跳上空地中央那废弃的石灶。站得高高的,面向董非那帮人,像乐队指挥那样双手向前虚推,叫道:    慢着!各位请听我一言,凡事讲究个三思而后行。你们不妨想想,就凭你们手上分到的那点钱,能干什么?退一步讲,你们确实需要钱,好,那我问你们,你们打得过我们吗?如果有个折胳膊断腿的,那点钱够付医药费吗?当然,有那要钱不要命的尽管来试试,你们的脑袋比这石头还硬吗?”    说着,我弯腰捡起一块花岗石,放在掌心,用力一握------就在众人期待着有石粉从手中缓缓滑落时,我把完好无损的石头往地上一扔,说:    “这块太硬,请允许我找块土疙瘩。”    其实,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拖延一点时间而已,真要把石头捏成粉,那还不得传到火星人那里去,这事儿震撼力太大了,不符合我做事低调的习惯。    再说董非,至少在这件事上说起来没有太大的错,争强好胜本就是年轻人的通病。    可董非却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他一定很恨我,恨我三言两语就把他请来的强援忽悠走了,这会儿又在这里扰乱军心。    他咬牙切齿道:“把这个装逼的家伙先拿下!”    言语之间,人已冲到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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