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之间氛围融洽,淑妃觑着空开了口:“今日臣妾来也是想跟太后和皇后讨个恩典。” 看她脸上挂着三分捉摸不透的笑意,温皇后心里一突,这个时候……讨什么恩典,眼神扫过裴旻,又落到太后身上。 淑妃悠悠打着团扇,眼中含笑:“珍嫔昨日跟臣妾提起,再有一旬就是二公主的生辰了,十五岁也算是个整日子,想替她办一办,也不必繁琐,整两桌席面叫几个孩子一起热闹热闹就是。” 原来是这桩事,太后点了点头:“珍嫔是个上心的,是该给孩子办起来,姝儿出嫁,妍儿在宫里也没个小姊妹。” 回头对裴旻道:“如今你来了,也该跟你妍表姐走动走动,省的天天窝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子。” 淑妃谢过太后,笑中又带着些许为难:“别的好说,就是有一事不便。长春宫偏殿里,余美人还禁着足呢。” 太后略一思索,倒算是把这个小小美人给记起来了。 珍嫔是长春宫主位,那个献舞的余氏承宠后确实是挪到了珍嫔一处。可一想到余氏,就不由的想起了太子的事,一时之间脸上便不大好看,连温皇后也沉了脸下来。 淑妃赔笑,话锋一转:“所以珍嫔想着,能不能把二公主的生辰席面摆在臣妾宫里。” 说话间眼波流转望向了温皇后,“臣妾倒是乐得做个东道,只是不知此事合不合规矩,还请皇后定夺。” 温皇后回望淑妃,面色难辨喜怒,盯的淑妃不大自在起来才在唇边浮起一个浅浅的笑:“二公主长大了,等出嫁后珍嫔想再见一面也不易,她为女儿这一番心意难能可贵,纵有些不合规矩,想必也是关心则乱,本宫自当体恤她爱女之情。” 听这话便是准了,淑妃攥着扇骨的手这才松了些:“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准。” 温皇后点头,端起手边的金骏眉,掀开茶盖悠悠吹了吹,头也不抬夸了一句:“你身为妍儿庶母,能这么为她着想,也是她的福气。” 余光里瞥见淑妃紧紧捏着那把团扇,脸上含笑谢过,指尖却泛着白。 温皇后这才咽下肚子里那口气,缓缓喝了一口茶,又跟太后闲话家常起来。 ---------------------------------------- 长春宫里,珍嫔挥退了宫人,和二公主两个对坐在主殿中。 蒋妍打量着她的脸色,柔声开口:“母嫔,母后准了,你不高兴吗?” 珍嫔看着女儿,虽说这个孩子不是她生养的,但这些年来待她视如己出,养到这么大看起来竟也跟自己有三分相似了。 心里怕她不明白,又不忍让她太明白:“妍儿,到时见了裴郡主,记得要跟她亲近些,若是她有什么骄纵的,你也姑且忍忍。” 蒋妍答应下来,有些不安:“这件事办的,是不是惹母后不快了?” 珍嫔点头,仁寿宫中的话既然传到她这里,那便是皇后授意敲打她了。 到底还是跟女儿教导:“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这些事本该交由她定夺,如今咱们却叫淑妃做主求到了太后跟前。说的轻一些,是与皇后疏离,与淑妃亲近;说的重些,这便是待皇后不敬,逾了矩了。” 蒋妍急道:“可,可明明不是您求的淑母妃,是她自己要做主的呀。” 越说越是忿愤,“淑母妃只想着显得自己贤惠好给母后难堪,做什么要拿我们来做伐子。” 珍嫔叹口气:“妍儿,你可把淑妃想的太简单了。” 摸了摸女儿的鬓发:“淑妃的心思深着呢。她哪里是为了皇后不痛快,她是为了她的儿子。” 蒋妍不解:“五弟和七弟?” 珍嫔冷笑一声:“可不就是为了蒋宥?淑妃帮你做生辰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看上了裴旻,想讨个身份贵重又有实惠的儿媳妇。偏偏你父皇不曾松口,裴旻除了每日给太后皇后请安又从不出来交际,她这是等不及要给儿子牵线搭桥了。” 蒋妍睁大了眼睛:“就为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就如此算计母嫔和我吗?” 珍嫔眸色深深:“母嫔也不是第一次被她这样算计了,往常只是不欲与她打这个擂台。可如今竟拖累了你。” 语气越发担忧,“再不到一年就是你的婚期,虽说公主出嫁都有礼部筹备,可实际怎么操办还不是要看皇后的意思。淑妃几句话的功夫,叫我开罪了皇后不说,还搭上了我儿的前程!” 蒋妍小脸一白,扯着帕子委屈起来。 永文帝只这两个女儿,自然是十分宝爱的,可大公主毕竟是皇长女,生母又是名门出身的贤妃,皇帝自然更偏疼大公主。 而她生母卑微,若不是养在珍嫔名下,只怕还结不成如今这门好婚事。 皇后与贤妃向来交好,大公主出嫁时也是多有照拂,那是何等的风光体面,再想想自己,若是皇后想要拿捏她,母嫔又怎么护得住。 蒋妍眼圈一红就要掉泪,抬眼看了珍嫔脸上忧愤交杂,硬是忍下,吸了吸鼻子:“母嫔,都说裴旻跟母后亲近,孩儿生辰宴上定好好与她相处,来日方长,总能叫母后消了气。” 珍嫔心里一酸,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今却要去讨好一个郡主,可也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轻轻搂过女儿来:“好孩子,你委屈了。你放心,母嫔不会白白咽下这口气。将来总要叫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是夜,珍嫔守在床边,看着已经熟睡的女儿。当年这个孩子抱到她身边才几个月大,永文帝还说,有了姐姐,自然就招来弟弟。 可事与愿违,珍嫔后来一直未能生养,干脆全心全意都用在了蒋妍身上。 白驹过隙,记忆里那个又小又软的孩子忽然就成了大姑娘了。珍嫔还在恍惚追忆昨日,身边的宫人上前轻声禀报:“娘娘,偏殿那位吵着要见您。” 余美人?珍嫔摆摆手示意宫人噤声,起身回了自己屋内,这才问道:“她又有什么事。” 宫人回:“说是备了贺礼,要为公主贺生辰。还说……若是见不到娘娘,求见公主也是好的。” “不知分寸的东西。”珍嫔皱了眉头。 虽说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恩宠不断,但到底是有了年纪,不再鲜妍如初。 永文帝后来也宠幸过许多女子,只不过大多都是过了新鲜便抛诸脑后,从无一人能与她相争。 可自打两年前丽嫔入宫,局面就又起波澜,永文帝待丽嫔宠爱优渥,屡有晋升,再过几年只怕就能压过自己了。 丽嫔,到底是年轻啊。十几岁的少女又如何是她这把年纪能比的? 本想着余美人也正是豆蔻年华,貌美娇艳,有她在总能固一分宠,留圣上在长春宫多一天,对蒋妍也就多一分实惠。 可谁想到?谁想到那个淑妃如此奸猾,竟编了什么瞎话说余美人的八字冲犯太子! 背上这个罪名,余美人今生今世都休想翻身。 珍嫔压下心中的怒气,吩咐道:“回去告诉余氏,陛下旨意无人能违,让她踏踏实实闭门思过。你们将她看好了,一步也不能叫她迈出门槛。” 宫人领命退下,珍嫔一人独坐,目光悠悠望着殿中烛火。这些年来,淑妃凭借位分之差,又占着孟尚书是爹爹的上封处处为难于她。 如今爹爹年迈将要致仕,妍儿又已长成将要嫁人,她还要这般忍耐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淑妃欺人太甚,自己也避无可避,那便只能择良木而栖了。 ---------------------------------------- 甘泉宫中,淑妃心情大好,即便听到永文帝宿在了皇后宫中也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怎么歇在那位宫里了。” 永文帝谈不上色中饿鬼,却也称得上是个多情种子,宫中大小美人贵人官女子不知多少,前两年又新选了一批秀女,各个都是窈窕多姿。 永文帝流连花丛,早就不怎么临幸身边的旧人了,这些个妃嫔都已三十有几,皇后更是将近不惑之年,也就是每月初一十五皇帝才宿在凤仪宫里。 不等宫女回话,淑妃又嗤笑一声自己答道:“也是,今日皇后恐怕心里是不太痛快,有太后这个好姑母在,咱们陛下又是位‘孝子’,自然是要去宽慰一番的。” 宫女劝道:“娘娘别往心里去,左不过也是太后的意思,陛下心中,谁能越过您呢?” 淑妃慵懒一笑:“行了行了,不必说这好话哄我。皇后不痛快又如何,本宫今日,可痛快的很!” 珍嫔,纵然你是皇上心中的明珠又如何,这些年来还不是一样被我踩在脚底下不能翻身? 永文帝阅女无数,行事荒唐,宠起哪个女人来恨不得一掷千金只求美人一悦。可在分封后宫上却又极严谨——太后表面不问世事,骨子里却将皇帝拿的死死的。 宠爱再多,赏赐再厚,没有子嗣都休想身居高位。就看如今这几个妃位,谁不是母凭子贵? 想当初,珍嫔可真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德妃和于妃先后诞下了两位皇子,出生名门的贤妃又生养了皇长女,四妃之位只余一席。 永文帝为了把这位子留给那个贱人,先是封她为嫔让她与自己平起平坐,又是将二公主交由珍嫔抚育,当真是风光无限。 可人算不如天算,等静昭容生下了四皇子,珍嫔的肚子也没个动静。永文帝硬是要为心上人留位置,只将静昭容晋升为嫔。静嫔便成了宫中第一个有子却无缘妃位的“可怜人”。 那个时候,她也曾心有庆幸,妃位一日空缺,自己就有一日机会。没成想,等到她生下了宥儿,永文帝竟也将她按了下来只提为贵嫔,当年笑话静嫔的那些人,又一样地来笑话她。 堂堂尚书之女,曾在选秀时与温氏平分秋色,连太后也赞她举止有度形容俱嘉。若不是进了宫,凭孟家的出身教养,她也能凤冠霞帔,着正红作正妻,配得好儿郎。 骄傲如她,竟成了这宫里第二个笑话,静嫔曾尝过的辛酸苦涩,又轮到了她来承受。 直到几年之后生下七皇子蒋宣,眼看珍嫔生养无望,永文帝才晋自己为妃。 诞下二位皇子本是何等殊荣,可永文帝却颇为遗憾,只因不是他偏爱之人所出。 这么多年叫人耻笑之辱,在每一次珍嫔向她行礼跪拜之时才能有些许平复。宠爱再多又如何,她珍嫔在自己面前永远低了一头,她的父亲在自己父亲面前也一样是低人一等。 就好比今日,她要拿蒋妍当儿子的垫脚石,珍嫔敢说半个不字吗? 那几年她所受的委屈,她的宥儿所受的委屈,只有踩着珍嫔一样一样讨回来,方能解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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