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

发出去的消息撤不回来，宋钊有些懊恼，他还是太心急了，她都要休息了，何必去打扰她呢，今天她需要好好休息的。　　　　许久之后，顾熙琳才回答：“我其实有些怕。”　　　　宋钊却重重的吐了口气，心也回到了肚子里，不管怎么说，只要没有一口拒绝就好。　　　　说起怕，他也是怕的，顾熙琳想到的事情，他也想得到。曾经以为极致的深爱，在换了世界、换了环境之后，还会一如从前吗？　　　　他不敢想。　　　　可是，他不甘心。　　　　难道死过一次才换来的重聚，只是为了渐行渐远的吗？　　　　“好好休息吧，不用想太多，以后的时光会给我们答案。”宋钊看看表，最后说。　　　　一觉醒来，望着窗帘边透进来的白茫茫的天光，顾熙琳觉得，种种情绪都可以掩埋在昨晚深浓的夜色里，虽然没有璀璨的阳光，可是生活还在继续，她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宋钊说得有道理，以后还有漫长的时光，会给她和他们所有的答案。　　　　经济基础决定一切上层建筑，顾熙琳翻翻自己的聊天记录，还是要出去赚钱才是。她拿出便条纸列好了清单，准备采购。走到门口，她却站住，转回洗手间去，对着镜子好好照了照，才抓起背包出门。　　　　顾熙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照镜子了。其实自从醒来借着姚锦舒的手机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样貌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再好好的看过自己，不是她多么留恋自己曾经的样子，而是，如今的她，单从相貌上来说，其实比前世更加娇艳喜庆，是老嬷嬷们口中的讨喜有福气的面相，只是越是这样，她越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她不敢直视自己的脸。　　　　可是现在又不一样了。　　　　宋钊跟她一起重生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居然比邻而居，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甚至连家都是同一座城市。　　　　这个世界，这个新的自己，统统都变得真实起来。　　　　顾熙琳拥紧了厚厚的外套，嗅着空气里湿漉漉的水气，头一次觉得心里踏实而满足。　　　　无论她跟宋钊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至少，他们都好好的活着，能把人生抓在自己的手里，这已经足够好。　　　　因为之前入院治疗，之后又突击赶论文，她的代购业务停滞过一段时间，不过总还是有几个非常忠诚的客人在等她，顾熙琳知足，稍有时间就赶来采购。　　　　大包小包的拎着，刚下公交车，就发现雨又落下来了。　　　　顾熙琳也不焦躁，只是加快了步伐。　　　　“阿琳。”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能这样叫她的，自然只有宋钊了。顾熙琳停住脚步，脸上不自觉的绽放出明媚的笑意。没有羞怯，无关情爱，只是见到他，她很高兴。　　　　宋钊也是。　　　　他自然的伸手，从顾熙琳手上接过大大的购物袋，这才问：“今天不忙？”　　　　从前有他在的时候，她从来不用出力，毕竟她是主人。可是今天又有些不同，顾熙琳对自己说，如今的世道不同，帮女人拿东西，是这边男人基本的礼貌，不必当作什么。　　　　可是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高兴，她眉眼弯弯，脚下不停：“也忙的，这不就是。”　　　　宋钊看了看，前世今生，他都不懂化妆品之类的东西，自然也分辨不出来差别，只是看着顾熙琳欢喜的样子，他也觉得心情明媚许多。如今的她，再也不是那个被亲族遗忘在深山里的可怜姑娘，而是一个明艳鲜活的年轻女郎，这比什么都好。　　　　顾熙琳没听到他说话，回头看他一眼，解释给他听：“帮别人买的，代购嘛，赚个跑腿费。”　　　　宋钊有现世的记忆，倒也懂得是怎么回事，于是方才的欢喜就打了一个折扣，他敛了笑意，问：“从前我不方便问，你是不是很缺钱用？”　　　　“从前不方便，现在就方便了？”顾熙琳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从前我没有立场，如今咱们，咱们终究是最亲近的人。”走廊里很安静，并没有人经过，宋钊轻声说话，顾熙琳也听得清楚。　　　　她不再含糊，站在自己的门口，她直视着宋钊的眼睛，微笑道：“你说得对，我不必瞒着你，我确实需要钱，但是，我自己能够养活自己，你真的不需要觉得如何。”　　　　宋钊想说，我有钱的，可是他不敢，没有了公主的身份又如何，她依然是他心里不能用任何东西看低、折辱的人，她承认他们是最亲近的人，所以毫不避讳自己的拮据状态，已经是最大的坦诚了。　　　　顾熙琳并没有一直盯着他，见他欲言又止，也不多说，看到门边放着的包裹，又开心起来：“这个快递总算是到了呢，我都等了好多天了。”　　　　话题拐得有些生硬，却也合乎情理，宋钊忽然福至心灵，便问：“你是不是还要往国内邮寄？我送你去吧，帮你拉货。”　　　　顾熙琳眨了下眼睛，点头：“好哇，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钊心满意足，盖因对面女子眼中笑意真切，带着星星点点细碎的流光，让他知道，自己说对了话，做对了事。　　　　遭逢巨变，他心里说不慌不乱，绝对是假的，本来他也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凡夫俗子一个，靠的不过是用心再用心罢了。他对顾熙琳有情，却不知道，当他的人生可以正常、平顺的时候，这份情究竟还是不是唯一，可是他能确定的是，他想对顾熙琳好，让她生活得更轻松一些。　　　　果然，她接受了他的好意，他便觉得欢喜不尽了。　　　　顾熙琳也不扭捏：“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随时都可以。”宋钊看看表，“晚上五点我要开会，今天整个下午我都没事儿。”　　　　“那，你进来等我一下，我把这些东西理一理就送出去吧，这样下午我就不打扰你了。”顾熙琳示意他一起进门。　　　　这个小小的房子，宋钊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帮顾熙琳把东西都放到客厅的沙发边，问：“我能帮你干什么？”　　　　顾熙琳畏冷，就算是电费不低，她也一直开着房间的电暖气，房间里温暖干燥，与外面湿冷的天气截然不同。　　　　顾熙琳把外套挂起来，才回头说：“你外衣搭在沙发上就好，稍微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好。”说着又想起一事，便指指洗手间，“你去洗个手吧，我煮了粥的，现在应该好了，一起喝一点儿。”　　　　除去了厚重的外套，只穿了件粗线毛衣和修身牛仔裤的顾熙琳展露出了姣好的身形。宋钊看着，眼中笑意更深，赏心悦目，不过如此。　　　　听着顾熙琳的招呼，他十分配合的去洗手。抬起头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镜子里的人，眉目之间都是笑意。　　　　这就是自己啊，居然能有真心发笑的时候。　　　　西式的房间里，厨房都是开放式的，坐在沙发上的宋钊毫不费力的就能看到站在料理台边上的顾熙琳。　　　　电饭锅里炖着的粥确实已经好了，拧开锅盖，一股香甜的气息就在房间里氤氲开来。　　　　白茫茫的水汽轻缓的舞动着，把顾熙琳笼罩在其中，有些不大真切，却又让她沾上了些人间烟火气。宋钊看着，只觉得胸腔里满当当的热意，似乎要溢出来了。　　　　他站起来，慢慢的走到灶台旁边，斜倚在冰箱门上，离顾熙琳只有一步之遥。　　　　“我早上煮的八宝粥，设的是两个小时，已经很烂了，你尝尝看，”顾熙琳盛了一碗出来，又从旁边的柜子里取了一个中号的保温桶，“早上碰到顾熙平，听着弟妹好象有点不大舒服，我给她送一些过去，你稍等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她装好了粥，一回头，正撞上宋钊凝视的目光，顿了一顿，才偏过头去：“你怎么也不出声的。”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很多，像是有些紧张。　　　　宋钊就笑：“阿琳一直在说话，我不敢打断呢。”　　　　“你有什么不敢呢？现在又不是当初了。”顾熙琳不想直视他的目光，他真的变了很多，没有了身份的限制，他在自己面前再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却时不时的让她觉得有压力。　　　　顾熙琳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话里带着几分娇嗔的意味，再看她躲闪着宋钊视线的样子，明明就是有些羞恼了。　　　　她不知道，宋钊却看得明白，心情越发愉悦起来：“是，不是不敢，是不舍得。”　　　　话一出口，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宋钊最近在苦练英语，有一个用法叫做be desigo，意思是有意为之，他瞬间就想到了这个词，只是这会儿，他要在前面加上个not，因为他真的不是有意要这样说的，不知道怎么，这略显轻浮的话就蹦出来了。　　　　他有心说，他不是故意的，可这样难免会显得更不尊重，就算顾熙琳不是公主了，好好的女孩儿，能是这样随口调笑的吗？更何况，他怎么舍得冒犯她？　　　　可是说是故意的，他真没想跟她说这么露骨的话。他明明，自己都捋不清自己对顾熙琳的心意的。　　　　说了要顺其自然的，话犹在耳，他这是在做什么？　　　　“你趁热喝，我马上回来。”顾熙琳定定神，抱起保温桶，也不抬头，就出门去了。　　　　宋钊苦笑一声，端起碗来，用调羹慢慢的搅动着手里的粥。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俘获了他的嗅觉。　　　　粥里没有糖，除了杂粮，还有好几种本地常见的水果干，靠着它们的甜味调节，便不觉得甜腻了。宋钊慢慢的吃着，心里的忐忑也慢慢的平息下来。他的为人，阿琳是知道的，一定不会怪罪的，吧。